第二日甫亮,連曜聽得外面有禽嘯聲,警醒起來,躍身出去。卻見寺前老樟樹上蹲坐著只金羚鷂子,連曜抿嘴輕喝了聲,便見鷂子撲身下來,連曜伸手接了。
寶生也被驚醒,穿戴好就了出來,見連曜解了鷂子腳上的金環,拆出一卷紙條。寶生從未見過這樣漂亮的猛禽,圍著鷂子左右瞅著。鷂子猛然瞅見寶生探頭探腦,突然從連曜肩上跳起,沖著寶生就啄過去。
連曜反應過來,急忙喝止了鷂子,寶生惶然退了幾步跌坐到地上。連曜輕笑了笑,也不理會,展開紙卷看來。晨光金金穗穗透過樟樹葉撒到連曜身上,染得發束也有些金黃。
寶生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不服氣道:“你們都是這樣金毛妖怪似的。”連曜卻不答話,只是眉頭越蹙越緊,到最后竟冷哼一聲,卷了紙條靜默了半響。
寶生見他似個悶葫蘆不聲不響,便自回了寺內繳了冷水搽了把臉,又拉了馬四圍找了些草料。方見連曜走了進來,“收拾一下,趕快離開此處。”說著從包里揀出一張人皮面具,遞給寶生,冷冷道:“戴上。”
寶生見面具慘白薄糯,十分糝人,搖搖頭退了一步。連曜不耐起來,扯過寶生硬戴了上去,寶生碎發被拉的生疼,捏緊了拳頭。半響,連曜方道:“好了。”又遞給寶生一套粗布衣服,便躲了出去。
寶生再出去時,卻見連曜也扮作名普通的農家漢子,長相毫無特別。連曜打量了下寶生,道:“還算清秀。”寶生想看看自己是什么摸樣,乘著連曜牽馬的空擋,跑去井口對著水光,卻見自己妝成個的鄉下少年摸樣。
兩人共乘一騎,向東急速行了十多里,來到一處集鎮。連曜下了馬,帶著寶生進了市鎮,低低在寶生耳邊吩咐道:“此處是西南鎮,進京的要口,人多雜亂,你莫開口,話都由我說。”
連曜牽了馬到了一處干凈的客棧,栓了馬,徑直帶了寶生進去,只說是進城買藥材的鄉下人,要間僻靜下房便好。寶生聽得只要一間客房,十分不滿,想張嘴再要一間,卻被連曜偷偷阻下。待關上門,連曜壓低了聲音道:“哪有那么闊氣的鄉下人,進城還能開兩間房子。”寶生只覺連曜進了城就十分警惕緊張,也不便說些什么。
連曜打量了四周環境,點點頭道:“這里還算雅靜,你先在此休息一下。我出去辦點事情。”說著留了些銀錢給寶生,道:“餓了就在此客棧用飯,記得,不要出了此處。”正準備走時,又冷冷盯了盯寶生,道:“你跑到哪里我都找了回來。”
寶生自留在客棧休息,到了中午肚中饑餓,便拽了連曜給的銀錢,自下去客棧一樓叫了些粗淺的食物。這客棧規模不大,來往都是些鄉下落腳的客人,舍不得花錢,故而吃飯的人也不多。
客棧為了吸引客人,在一樓開辟了間茶館,請了先生過來講書。寶生隱隱聽得幾段,很是有趣,吃完便又花了些小錢買了些瓜子零食坐到了茶掌柜那邊。
卻聽得講書先生驚堂木一拍,朗朗講道:“今日講的正是太祖皇帝驅逐韃子,立下千秋萬代的偉業。卻說太祖皇帝出身貧民,金陵人氏……”寶生其人,性行豁達,不拘小節。之前被連曜拘束已久,今日小得自由,又能聽書,心中竟歡喜異常。端端正正擠在了前排聽了起來,旁人只道鄉下孩子沒有見識,喜歡新鮮。
那說書先生也是為了糊口,故而將事情無限拉長,硬是從太祖出生瑞祥一直講到了從軍入伍,嘩啦啦用了一個整個中午,聽書人都是鎮上老茶客,故事聽得多了,時候差不多便慢慢散了回去午休。漸漸前排聽客稀稀拉拉只剩了寶生幾個。
說書先生見前排的鄉下孩子聽得入迷,心中得意,想今日顯擺顯擺,故而發揮起來:“卻說太祖進了行伍,那是英明神武,博得上下一片擁戴。想韃虜欺辱我中華已久,故國遠去,無論是文人士子還是江湖義士無不憤恨。所以這軍中也有不少奇人異事。話說有位龍陽山的道長更是了不得,輔佐太祖建章立制,創立九華派。說起這九華派,更是了不得拉,嘖嘖嘖,說出來嚇死你們的呀。”說著瞪了一下寶生。
“話歸正題,這位道長不僅文采了得,武功更是了得,擅長鑄造鐵器,見軍中武器落后,每每被韃虜火炮和箭弩所欺,被開始為太祖研制武器。集龍陽山玄鐵為漿,采日月精華為引,研制了七七四十九天,方鑄得兩件,承影劍和龍牙刀。從此軍中以此技術廣為鑄造,終得大業成功。”
說書先生見今日發揮不錯,又引得多人來吃茶,心中更加得意,越發想繼續講些,多討得些賞錢。
“待得太祖稱帝,深感道長之功,欲行加封。道長卻堅稱出家之人,只想靜心修行,謝過太祖美意,稱輔助太祖是上天之意,便拂身而去。經年后兩位道長在龍陽山上羽化成仙,留下承影劍和鳴鴻刀于弟子。太祖大為悲戚,嘆曰:龍牙出山,坤之可定,承影出云,乾之可定!欲知這龍陽山的寶物如何輔佐我朝大業,請聽下回分解!”
驚堂木拍下,寶生正聽得入迷,突然想起連曜提過什么龍牙刀,實覺湊巧,無奈今日這段已經講完。講書先生今日得意,低頭用了口茶,對寶生道:“小兄弟,看你聽的認真,就不要你的書錢了。”寶生心急,道:“世上真有這樣的寶物?那什么刀和劍的,后來去了哪里。”
講書先生也只是聽得些野史,今日擴展了下,聽得如此問,便含含糊糊答道:“今日已經講完,明日的講書再分解。”說著揮揮手就想打發了寶生,心想這些鄉下孩子多半住個一日,便隨父母回去了,哪里顧得來什么故事。
寶生就著茶磕著瓜子癡癡想了想,大感蹊蹺。已經過了午后,卻仍然不減連曜回來,只好回了客房休息去了。
直到睡醒,還不見連曜回來。已經快到晚飯時分,數了數銀錢,便又下了摟叫飯。正落座,卻見幾個馬販子拉了些馬匹進了前院,吹來一陣馬臊味道。小二連忙迎了出去,幫忙拴馬招呼進來。
馬販子先點了些吃食,剛落座吃飯,卻聽得馬廄里面鬧騰起來,小二跑過來急急道:“幾位爺,你們有匹黑犢子太烈,踢了其他客人的馬,要不,您出去看看?”
其中一位馬販子剛端了碗,不得不放下,對旁邊的兄弟怒道:“都是你要進了了這東西,一路上惹了不少麻煩。”說著便小跑了出去。
其他馬販子繼續吃飯,其中一位道:“依我說,許老五說的也沒錯,要不是你貪圖便宜,要了這官家的東西,我們一路上也沒這么麻煩。”
旁邊那位接著道:“可不是嗎,學士是什么人家,他們是官人,多少人服侍,自然養的起這樣的烈馬。我們不過是二道販子,入些壯實的馬就好了,何必進這樣招惹是非的東西,又不好出手,吃得又刁。”
那許三被大伙說的惱火,爭辯道:“你們這些就是眼皮子短淺,要不是我的老婆的老叔子在劉學士府打雜,你們能弄到這樣漂亮的馬。這馬要不就不開市,要不就開市吃幾年,何苦老是販些灰不溜秋的貨色賺些辛苦錢。”
寶生聽得提到“劉學士”,心中一跳,強自鎮定下來,仔細想了想,小心翼翼上前做了個揖道:“各位哥哥,我跟著掌柜的出來販賣藥材,正缺腳力運回鄉下,聽得哥哥手上有好馬,不知能否借光瞅瞅。”
眾人見著孩子衣著簡單,面目清秀,聽得說是跟來鎮上交易的學徒,也不熱忱,便道:“你去看看吧,許老五在那里呢。”
寶生謝過便提了腳出去,卻見剛才的許老五正在鞭笞一匹烏黑毛色的犢馬,嘴上嘮叨著:“你丫的不能老實點啊,耽誤老子的飯食。”
黑馬性子也烈,被打了也不老實,反而踢去許老五腰上,人馬頓時鬧成一團。那馬毛色烏黑,額上一道白毛,但長途跋涉有些邋遢,不見光亮。
寶生嘴上諾諾,小聲叫了聲:“龍牙,我的好龍牙。”那馬遠遠不知是否聽得,竟然停下了胡鬧,許老五不防,爭執間失了力道,撞到馬廄上。正想一鞭子打下,突然見一少年撲了過來,抱住大黑馬的脖子,急忙收了鞭子。
寶生抱著黑馬的脖子,用頭發蹭著粗糙的馬鬃,又哭又笑,喃喃道:“龍牙,我的好龍牙。”那馬仿佛沉靜下來,也用脖子蹭著寶生的眼睛,人馬用這樣的方式互訴著思念。
寶生被刺的癢癢,咯咯笑著躲開。許老五連忙上來,道:“小兄弟,你如何識得此馬。”寶生想起自己身份,清清喉嚨道:“這位哥哥,這馬是從我鄉下出來,我做了馬倌養了段時日,后來就不知到哪里去了,今日見得,實在是欣幸。”
許老五見得如此說,悻悻自回去吃飯了。寶生又蹭了蹭黑馬,對著馬鼻子吹了口氣,道“你乖乖在這里,我去買了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