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舊事
- 大梁風月錄
- 宴漱
- 1543字
- 2020-04-22 13:00:00
秦述擔心溫家人快到了,催促兩人莫要再這般禮尚往來了。接著拎起若茀的后領子,不顧她踢捶猛打,目不斜視地將她往蘇府帶,蕭靳渙在后頭笑得前仰后合。
“好你個秦述。”夜半,若茀坐起身,越想越覺得丟了面子,咬牙“啐”了一口。
那邊兒秦府,正做著香噴噴美人夢的秦二爺忽得打了個噴嚏,醒來懊惱地摸摸鼻子。
秦述被一噴嚏驚醒卻是怎么也睡不著了,將手臂枕在頭下,望著上頭金絲暗云的帷帳,腦海里突地浮現出今日那身手極好的人的模樣,才憶起七八年前,是見過這位蕭家小少爺的。
那會兒他見到的蕭靳渙還是個愛屁顛屁顛跟在父親身后的傻小子,還不是旁人口中那個成日里愛同一幫子人斗蛐蛐兒不學無術的混世魔王,如今竟長這么高了。他記憶里的蕭將軍,在外是不容下屬犯一點錯誤的嚴將,在內是看似頑固不化的父親,終日板著一張臉,依著蕭靳渙那脾氣做派,定是沒少挨他那老古板父親的鞭子。
此時此刻,諸多舊日隱隱埋下的記憶種子,自秦述的心底生根發芽,他額頭添了細汗,一陣陣作痛,不知是不是因這盛夏夜里燥悶異常。
他自架上隨意取了件冰蠶絲披風,閑閑一搭。外頭靜謐異常,他倚在屋外一根紅木柱子旁,今夜月色不大好,大抹大抹的烏云時不時遮天閉月。
眾人都道秦家是崇文的世家,秦家當家人,也就是他父親,便是個朝里頭的文官。卻無人知曉,如今的蕭將軍,蕭靳渙的父親,卻是秦述的習武恩師。雖然這還是他偷偷潛入蕭家,跪在蕭將軍面前,磕了不知道幾個頭求來的。
頭一聲聲磕在青石地上的“嗒嗒”聲,每每午夜夢回,秦述都異常清晰。所幸蕭將軍終是不忍,便答應了他,雖只教了秦述半年,那半年卻讓他此后的習武生涯受益無窮,但,這又是后話。
最后那日,蕭將軍以樹枝將他手里的劍挑落,他挫敗地跪在他跟前。
蕭將軍雄渾蒼勁地聲音告訴他:“若習武只是為了那一腔恨意,教你再多,反而是害你,你走罷。”
蕭將軍懂他,又或許從一開始便知曉了他的目的,他自始至終從未崇尚過武道。秦述將手指抓入泥土,猛然收緊,他恨,他恨得咬牙切齒。
八年前的舊事,歷歷在目,秦述不能忘也不敢忘。當朝權者朱筆一批一個“誅”字,濺起了多少無辜人的血,那人算過嗎?或許算過,但他覺得與自己的霸權相較,這些不過輕如鴻毛。
他捂著頭,嘴里苦苦溢出一人名:“云容……云容……”
云容是誰?
愛著一身軟煙羅青衣,身上似總帶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木蘭香氣,明眸皓齒,唇浸丹朱。
有一回秦述在遠處揮手喚她,她回頭,剛想笑他沒個正經,似又覺這樣不妥,便抬袖輕掩唇角,里面藏著抑制不住的笑意。直到他近至她身前,溫柔輕細的聲音道:“子津,你來了。”里面化入多少含蓄深情,現在思來痛徹心扉。
“子津,你來了。”
下一刻那人又渾身沾滿鮮血,立于熊熊燃起的大火之中,紅得似秦述幼時與人捉迷藏偶然發現的母親壓在箱底的嫁衣,他向來知曉她美,一身紅衣更似業火紅蓮,他從未料到,她第一次身著紅衣竟是由她親人的血染就的,這本該是秦述迎娶她那日身著的顏色啊。接著,一切都被無情烈焰吞噬殆盡。
“啊……云容不要……云容……對不起,云容……”秦述反復低吟,如困獸般嗚咽,他恨自己無能,連她都保護不了。
這世上再沒有一位叫顧云容的姑娘了。
再沒有一人瞧見他被宗學夫子打了手板,都會梨花帶雨半晌,還會鼓起腮幫子替他吹吹,分明睫上沾了晶瑩剔透的淚珠兒,一副雨打花嬌的模樣,還溫聲細語問他:“子津,疼嗎?”
再沒有一人聽聞他要與別家姑娘訂親,還巴巴地憋著眼淚將他予她的信物還給他,忍著哭腔道:“你既另有了有緣人,我……你……你定要好好待她。”
那個姑娘死在了她的金釵之年。
顧氏遭劫,滿門被滅,這樁案子不知牽涉了多少人,多少事,最終知情者皆被那最高位者斬盡殺絕,秦述暗訪多年查無所獲,他心知這是那人慣用的手段。
此時已接近破曉,微微露出些晨曦的影子,身上也覺發涼,他抬頭,對著空寥寥的天問道:“云容,該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