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天外飛仙

薛府的大門在源潮面前緩緩開啟。三日期限已到，決戰(zhàn)時刻來臨。他深吸一口氣，摸了摸懷中的三本棋譜和那顆從不離身的紅炮棋子。身旁的晶彩今天特意換上了一襲白衣，發(fā)間的梅花銀釵在晨光中閃閃發(fā)亮。

“準備好了嗎？“晶彩輕聲問。

源潮點頭：“十年磨一劍，就為今日。“

管家引著二人穿過重重庭院。楚府比想象中更為宏大，亭臺樓閣，假山水榭，處處彰顯主人的富貴權(quán)勢。最終，他們來到一座獨立的祠堂前——這里竟是薛家的棋祠，供奉著歷代棋壇宗師的牌位。

“源公子請。“管家躬身退下。

推開厚重的祠堂大門，三百六十一盞油燈的光芒撲面而來，將整個廳堂照得亮如白晝。薛上人端坐在正中的棋桌前，身后是一幅巨大的象棋盤壁畫。令源潮意外的是，廳內(nèi)還有十幾位觀棋者，都是京城棋界的名流。

“源公子果然守約。“薛上人起身相迎，“今日薛某特邀諸位同道見證這場棋壇盛事，源公子不介意吧？“

源潮環(huán)視眾人，拱手行禮：“求之不得。“

薛上人的目光落在晶彩身上：“這位姑娘是...？“

“舍妹晶彩，亦是棋道中人。“源潮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說辭回答。

薛上人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請坐。今日對弈，薛某有個提議——我們下一局'天機棋'如何？“

“天機棋？“源潮心頭一震。

“不錯。“薛上人從案上取出一卷古舊的絹書，“此乃'橘中秘'全譜。若源公子勝出，薛某愿將全譜相贈；若薛某僥幸取勝，則請源公子交出另外三譜。“

祠堂內(nèi)一片嘩然。“橘中秘“乃棋壇至寶，薛上人竟以此為注，可見對這場對弈的重視。

源潮與晶彩交換了一個眼神，緩緩點頭：“一言為定。“

棋局開始前，薛上人親自點燃三炷香，敬獻給棋祠中的祖師牌位。香煙裊裊中，源潮注意到最上方的一塊牌位上寫著“先師源公諱清之靈位“——那竟是他父親的靈位！

“這位源清先生是...？“源潮強壓震驚問道。

薛上人神色如常：“二十年前的一位棋壇奇才，曾連敗三大宗師，最后在挑戰(zhàn)'橘中秘'時心力交瘁而亡。薛某敬其棋藝，故立牌位供奉。“

源潮的手在袖中握緊。父親當年離家遠游，原來是挑戰(zhàn)四大古譜傳人！而他的死，竟與薛家有關(guān)...

晶彩輕輕碰了碰源潮的手背，將他從思緒中拉回。現(xiàn)在不是追問的時候，當務(wù)之急是眼前的棋局。

兩人在三百六十一盞油燈的環(huán)繞中落座。薛上人執(zhí)紅先行，第一步就走出了“橘中秘“的招牌起手式——炮二平五。源潮應(yīng)以馬8進7，形成屏風馬陣勢。

前十步，雙方落子如飛，棋局平穩(wěn)發(fā)展。但從第十一步開始，薛上人開始施展“橘中秘“的詭異變化——他的車馬炮仿佛有了靈性，在棋盤上神出鬼沒，常常在看似無關(guān)緊要的一步后隱藏致命殺機。

“橘中秘果然名不虛傳...“觀棋者中有人低聲贊嘆。

源潮全神貫注，將“潮汐流“發(fā)揮到極致。他的棋路如海浪般變幻莫測，時而溫和如微波蕩漾，時而狂暴如驚濤拍岸。第二十三步，他走出一步精妙的馬七進六，暗藏“釣魚馬“殺機。

薛上人眉頭微皺，思考良久，應(yīng)以車9平8。這一應(yīng)對看似平常，實則暗藏陷阱——如果源潮貪功冒進，十步之后將陷入“大刀剜心“的絕境。

棋局進入中盤，雙方攻防轉(zhuǎn)換令人眼花繚亂。薛上人的“橘中秘“越發(fā)凌厲，幾次險些形成“悶宮“殺局；源潮則巧妙周旋，同時暗中布置“臥槽馬“的陷阱。

“好一場龍爭虎斗！“一位白發(fā)老者撫須贊嘆，“老夫觀棋六十載，未曾見過如此精彩的對局。“

第六十七步，薛上人突然走出一手怪招——車8進3，將車直接送到源潮的馬口下。

“棄車？！“觀棋者們驚呼。

源潮盯著這步棋，額頭滲出細密汗珠。這明顯是個陷阱，但如果他不吃車，將失去先手。思考一刻鐘后，他決定冒險——馬六退四，吃掉黑車。

薛上人眼中閃過一絲得色，立即炮5平3，形成“天地炮“的殺勢。源潮這才明白，自己落入了精心設(shè)計的圈套。三步之后，他的老帥將被“對面笑“絕殺。

祠堂內(nèi)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看出源潮已陷入絕境。油燈的光芒在他臉上投下?lián)u曳的陰影，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摸向口袋里的紅炮棋子。

就在這時，一聲清脆的“叮當“響起——晶彩的梅花銀釵掉在了地上，釵身斷裂，從中滾出一張幾乎透明的薄絹。

“哎呀，我的釵！“晶彩驚呼，俯身去撿。

薛上人臉色驟變：“那是...？“

源潮趁機拾起薄絹，只見上面用極細的筆觸畫著一個奇特的棋局，旁邊題著：“橘外有梅，秘中藏變“。這正是“橘中秘“缺失的最后一變！

剎那間，一切豁然開朗。源潮想起了父親當年教他的那句話——“棋中之王非象莫屬“。原來“象“才是破解“橘中秘“的關(guān)鍵！

“我明白了...“源潮喃喃道，走出了一步令全場震驚的棋——相五進三，飛象過河！

“這...這不合棋理啊！“觀棋者們嘩然。

薛上人卻面色大變，手中的棋子“啪“地掉在棋盤上。這手“天外飛仙“徹底打亂了他的計劃。原本的殺著因象的過河而失效，而源潮的反擊卻如潮水般涌來。

接下來的十幾步，局勢完全逆轉(zhuǎn)。源潮巧妙運用過河象，既防守了“天地炮“的威脅，又為馬炮創(chuàng)造了絕佳的攻擊位置。第八十九步，他走出車八平六，形成“二鬼拍門“的必殺之勢。

薛上人凝視棋盤良久，長嘆一聲：“薛某...輸了。“

祠堂內(nèi)一片寂靜，所有人都被這驚天逆轉(zhuǎn)震撼得說不出話來。油燈的光芒在薛上人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他看起來突然老了十歲。

“源公子棋藝超凡，薛某心服口服。“他緩緩起身，從案上取來“橘中秘“全譜，雙手奉上，“按照約定，這是你的了。“

源潮鄭重接過，翻開扉頁，上面寫著：“橘中之秘，盡在象先“。這與他父親當年所言何其相似！

“薛爺，“源潮忍不住問道，“先父源清當年...“

薛上人抬手打斷：“隨我來。“

他領(lǐng)著源潮和晶彩來到祠堂后的一間靜室。墻上掛著一幅畫像，畫中的年輕人眉目清朗，與源潮有七分相似。

“這是令尊。“薛上人語氣復(fù)雜，“二十年前，他連敗譚溪澗、釋覺和我?guī)熜置啡詈髞硖魬?zhàn)我?guī)煾浮敃r的'橘中秘'傳人。“

晶彩驚訝地看向畫像：“我舅舅...梅三弄也曾敗給源伯父？“

薛上人點頭：“那一戰(zhàn)改變了很多人。我?guī)煾敢驍〗o源清郁郁而終；梅三弄閉關(guān)十年研究新變；釋覺遠走峨眉；譚溪澗隱居洞庭。“他轉(zhuǎn)向源潮，“而你父親...在返家途中遭山賊襲擊，不幸身亡。“

源潮心頭一震：“山賊？“

“不錯。“薛上人目光深邃，“但江湖傳言，那些'山賊'很可能是某些不愿看到四大古譜合一的人假扮的。“

靜室內(nèi)一片沉默。油燈的火焰在墻上投下三人晃動的影子，仿佛二十年前的冤魂在此刻歸來。

“為什么告訴我這些？“源潮終于開口。

薛上人苦笑：“因為我終于明白，四大古譜本就應(yīng)該合一。這些年我執(zhí)著于'橘中秘'的獨尊，反而偏離了棋道真諦。“他從懷中取出一把鑰匙，“這是薛家藏書閣的鑰匙。里面有我?guī)煾负土钭甬斈甑膶钟涗洠蛟S對你有用。“

離開薛府時，夕陽西下，將京城的屋檐染成金色。源潮和晶彩并肩走在熙攘的街道上，各自沉浸在今日的震撼中。

“所以...我舅舅和你父親其實是舊識？“晶彩打破沉默。

源潮點頭：“命運真是奇妙。二十年后，我們的相遇和對決，竟像是上一代的延續(xù)。“

晶彩突然停下腳步：“源潮，你看。“

她指向路邊的一塊空地，幾個孩童正在用石子在地上畫出棋盤，玩著簡易的象棋。他們笑鬧著，爭執(zhí)著，卻透著對棋藝最純真的熱愛。

“那就是未來。“晶彩輕聲說。

源潮看著她被夕陽鍍上金邊的側(cè)臉，突然單膝跪地，在眾目睽睽之下取出那顆紅炮棋子：“晶彩，十年前那個雨天，你在棋攤前坐下時，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命中注定。這枚棋子伴我十年，見證了我所有的勝負與成長。現(xiàn)在，我想把它送給你。“

街上的行人紛紛駐足，好奇地圍觀這奇特的一幕。晶彩的眼中泛起淚光，她接過棋子，然后從發(fā)間取下那支梅花銀釵：“我的回禮。“

源潮起身，將銀釵鄭重地別在自己的衣襟上。圍觀的眾人發(fā)出善意的笑聲和掌聲。在這一刻，勝負、古譜、恩怨都已不再重要，唯有兩顆因棋相知的心緊緊相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