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來，沒有人愿意談起掠奪者。對聯盟而言，它是恥辱，對我這樣的被侵略者來說，它是無法言說的痛恨，對更多人來說，它是不愿被提及的恐懼和黑暗。”諾蘭聲音低沉。

“聽說掠奪者曾經也是聯盟保護的對象？”我問。

“是的，曾經那也是一個美好的星球，他們的星球上，是成片的大草原，昆蟲種類繁多，在進化初期，他們以昆蟲為神，崇尚昆蟲的繁殖能力和集體合作能力，他們迅速繁殖，很快擠滿了他們的星球，糧食和資源不再滿足所需，變得貧病交集。”

“后來呢？”

“聯盟出于人道主義，給予他們援助，幫助他們引入機械，開墾荒原，培育新品種的糧食，掠奪者開始崇拜機械，不再崇拜昆蟲，而視聯盟為神的使者，聯盟幫助他們，從農業文明變為工業文明。”

“見證了工業奇跡的掠奪者，對科技煥發出無限熱情。他們中的佼佼者，被邀請到神的宮殿，聯盟總部推薦的科研機構學習，以進一步改造自己的星球，帶來經濟繁榮和民眾的幸福，在那里，掠奪者第一次接觸到生物科技。”

“這些人回到星球后，把幾千年來對昆蟲的了解和生物科技的技術結合在一起，創造出了前所未有的東西——可以牧羊的機械犬，可以耕地力大無窮但不用喂養的機械牛，可以從天空播撒種子的老鷹。人們從勞作里解放出來，似乎終于擁有了幸福。

“似乎？”

“是的，他們沒有幸福多久，就出現了能源危機，所有的機械驅動都需要能源，但是掠奪者星礦產并不豐富。”

“所以他們開始掠奪？”

“他們向聯盟求助，聯盟也無法解決。品嘗過輕松好日子的掠奪者人，無法再會回到以前的艱苦歲月里，而此時黑暗部落的人偷偷進入了掠奪者星，他們有共同的利益，因此，沒過多久，機械蝗蟲誕生了，掠奪者開始進攻資源豐富的星球。”

“我聽說在掠奪者貧困之時，黑暗部落就嘗試滲透？”

“是的，那時黑暗部落被掠奪者視為魔鬼，而聯盟被視為神。可是當科技取代所有神之后，掠奪者變得無所畏懼，他們掠奪資源，發展科技，不再尊重生命。他們的神成為了他們自己。”

這是我第一次完整的聽說掠奪者的故事。

“也就是說，從聯盟那里來的科技，讓這個星球墮落了。”

“準確來說，一個文明過早的接受了超越其文明階段的科技，造成了無法預料的后果。”

“所以，才一直對地球人隱瞞有地外文明，有外星人？”

“我相信是出于這樣的考慮。”

我從來沒想到，不是貧窮讓掠奪者墮落，而是發達的科技。這和我從別處聽來的掠奪者的故事有些不同。

“掠奪者長什么樣子？”

“和你我很像，屬于銀河系的人族。但是他們熱衷于進行自我改造，比如截去手臂，安裝機械手臂。取掉心臟，安裝永不停歇的機械心臟，取掉眼珠，替代有紅外夜視功能的智能眼珠。他們越富有的人，改造得越多……”

“太可怕了！”我感嘆道，想象著如果自己的手臂變成冰冷的鋼鐵是什么感受。

不過那樣，也許它就可以自動瞄準了，連日來練習射擊，我的手臂已經又酸又痛。

“這么說來，地球人幾乎沒有希望了，畢竟我們是血肉之軀，而武器的自動化和智能程度完全達不到掠奪者的水平。”我感覺到絕望，連聯盟軍都曾戰敗，何況地球人。

“這個問題，我想了很久”，諾蘭說，“他們的戰斗隊伍，紀律性極其強，因為他們將昆蟲的組織形式，用于戰斗，就像蜜蜂都聽從于蜂王，螞蟻聽從于蟻后。也就是說，整個戰斗，只有一個大腦指揮。”

“也就是說，摧毀這個大腦，就能解決戰斗？”

“沒有那么簡單，一方面，這個大腦往往在掠奪者星球上，設置了重重保護機關，另外，大腦很可能有許多個備份系統，一個被滅掉，另一個會馬上啟動，還有種可能，這個大腦在一個我們永遠也想不到的人身上。只要這個人活著，戰斗就沒有結束。”

“天哪！”我沒有想到如此復雜。

“俞樹，昨天開會你也去了，目前我覺得勝算可能不大，我們這邊的力量太弱了，缺乏一個遠見卓識的人，去聯合所有力量，缺乏一個了解掠奪者的人。這個隊伍，需要林云那樣的人。”

“林云？他昨晚一晚都沒睡好，我想，他不太適合這樣的任務。”

“反抗者們現在已經不愿意等待了，我生怕他們貿然行事，白白送命，那樣，反抗者的力量也會越來越弱，直到消失。”諾蘭內心憂患重重。

我們走回了射擊場。

諾蘭舉起手臂，三搶連發，集中靶心。

我也舉起手臂，凝神靜氣，想著靶心。

“噗”地一聲，子彈居然被意念激發了，正中靶心。

“你很快就可以出師了”，諾蘭說，“再試一次！”

三十六歲，我在一個離地球十萬八千里的地方，練習射擊。

對手是一個令銀河系聞風喪膽的敵人。

我的男朋友，那個原本以為可以保護我的人，沉浸在過去的痛苦中，無法走出。

我的女兒，任性的留在一個即將毀滅的地球上。

命運真是不可預測的啊！

一年前，我還在地球上敲擊著鍵盤，寫著一些無關輕重的稿子，我的女兒還背著書包，為了考試而煩惱，葉蘭在科研室里抱怨著有限的經費，林云坐在藍樹下想念著我。

僅僅過了一年。每個人的生活都天翻地覆。

是我選擇了這一切，還是這一切選擇了我？

我曾經渴望歲月靜好，如今去過了法庭，進過監獄，下過礦洞，還做了逃犯，命運的設置什么時候改變了？

未來，仍在迷蒙的霧氣中，看不清，也許，只有往前走，才能知道將要面對什么。

而我，別無選擇，唯有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