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隱不在的時候，辦公室的空氣很微妙。我和灰巖幾乎不說話，星野很為難，她和誰多說一句，表現得熱情一點，都擔心得罪另外一個人。

我根據提交的報道思路，梳理了采訪對象，其中就包括W先生和嚴厲派的首領斯諾。

我決定先采訪W先生，從他那里得到更多信息，再來應對斯諾先生的采訪。

W先生的別墅坐落在山谷里，這是干旱而炎熱的雙日星里難得的陰涼之地。我將飛行器停在一棵古樹下，踩著厚厚的落葉，走上長著青苔的臺階，透過玻璃門，我看見客廳高達七八米，吊墜著橘紅色的燈，高至天花板的大書架上堆滿了各種書，這難得一見，雙日星人幾乎不讀書，他們觀看三維影像。

玻璃門自動打開，我這才聽見客廳里流淌著斯美塔那的《伏爾塔瓦河》，可偌大的房間竟然沒有一個人。

“W先生在花園里，請跟我來”，一位仆人匆忙趕來，引領我穿過長長的走廊，那里昏暗的走廊的墻壁上有著點點金黃的光，就像無數只螢火蟲趴在那里。

忽然我眼前，一片濃厚的綠意涌了過來，那是一個天井式的花園，我看見青苔，黑石，還有幾株姿態各異的黑松。白色的沙子聚集成浪，成河灣，成漩渦。

在一棵松樹下，W先生盤腿坐在一塊圓潤的黑石上。他穿著寬松的灰色漢服，和那天在宴會上看到的大相徑庭，他睜開眼，微笑著對我說，“來，這里坐。”

他示意我坐在他對面的另一塊石頭上：“俞女士，不介意我在這里接受采訪吧？”

“這里很好啊！在這里采訪我們都會更放松，更真實”，我感嘆道，雖然這里的一切讓我產生了一種深深的眷戀——那是我失去的地球，是我失去的家園。

“俞女士，你的采訪提綱我都看了，我想我們的交談不必拘泥于采訪提綱，可以更自然一點，如果我談完了，你還有問題，你可以補充發問，好嗎？”

“這樣再好不過了”，我按了一下耳朵上的銀色翻譯器，它自帶錄音錄像功能。

“我們進行的不是一次關于是否拯救地球的爭論，我們進行的是一場關于什么是文明的深刻命題的抉擇。如果我們最后決定不拯救地球，聯盟的文明體系會逐漸崩塌，嚴厲派認為，是資源和利益維系著聯盟，我認為，是理念維系著聯盟。”

“聯盟的每一個成員星球，曾經都相信，這個組織是為了一個更好的宇宙文明而誕生的。基于這樣的信任，所有星球互助，共生。有的星球提供礦產，有的提供技術，有的提供市場，有的提供藝術，最后所有人得到多樣化的豐盛的文明的饋贈。這是一種節約的可持續的發展策略，我們也擁有對抗黑暗力量的能力。但是，一旦我們對某個聯盟星球的生死視而不見，那就像一串珍珠項鏈落下了一顆珍珠，其余的珍珠也將滑落，聯盟將不復存在。”

“我贊同您的觀點，但是對許多人來說，眼下的生存更為重要。耗費資源和風險去和掠奪者作戰，似乎代價太大？”我說。

“我們要做正確的事情。權衡利弊，那只是對方法的考量。用方法代替目的，那不是智者所為。”

“目前溫和派關于拯救地球的提議，得到的支持率略小于嚴厲派的自生自滅主張，您怎么看？”我又問。

“只看到眼前利益，趨利避害，是生命的本能。但是智慧生命經過了這么長時間的進化，我認為他們的目光應該長遠點。也許，他們對地球的了解太少，他們對這個問題的思考太少。”

“地球是絕無僅有的星球，即使我們搜集了它全部的植物動物基因，巖石土壤標本，我們也無法再造出這樣一個星球。文化是無法再造的，損失是不可估量的。”

他一口氣說了許多，然后深深地嘆了口氣。

仆人端來泡好的茶。

他深深地飲了一口茶，抬起頭，他的眉頭舒展開了，他一個字一個字鄭重地說：“在此，我宣布，如果地球拯救計劃破滅，我將從那一刻起居住到地球，不再回來，直到和地球一起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