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正下著雨，在陰沉的冬天早晨，雨都是墨黑色的，我開了床頭橘色的小燈，在絲綢睡衣上，套上了一件柔軟的長袍，走到浴室。

鏡子里的自己，臉色像白瓷一樣，眼睛還是潮濕的，有淡淡的黑眼圈，蓬松的黑發長到腰際，發梢糾結在一起。

蓮蓬頭的水非常熱，浴霸的燈非常明亮，這一切讓我暫時脫離了噩夢。

我開著車，從漫天的雨水中穿過，今年天氣很反常，雨水出奇的多，已經下了一個星期。我小心翼翼躲過沒有蓋嚴的下水井蓋、可能會傾倒的樹木、亂穿馬路的行人。然后，穿過一條居民區的窄路，前面是一棟六層樓的老式建筑，我上班的報社就在這里。

我走上樓梯，打開辦公室慘白的日光燈，還沒有人到，不是我來早了，而是隨著報紙沒落，薪資的減少，同事們上班的積極性越來越低了，都在偷偷的另尋出路。半年里，這座城市里已經有兩家兄弟報社倒閉了。

這里曾經是輝煌之地，在我還讀大學的時候，每個人買早餐時都會買一份報紙，城市里最貴的房地產，必然會整版整版地投放廣告，按照50萬的發行量計算，發表在報紙上的文章，會影響至少二三十萬人。

當時，到這里工作是一個多么大的誘惑——“無冕之王”。

然而一切變化得太快了，林琳上小學后，我進了這家報社，才短短15年，自媒體時代到了，人們在手機上免費看所有新聞，沒有人再去買報紙。報紙沒落了，就像這棟在雨中陳舊的大樓一樣。

我打開手機，開始翻看新聞。

“俞姐這么早啊”，一聽這聲音，就知道是那個剛到這里一周的實習生，不過二十出頭，嘴巴特別甜，干活兒也機靈，就是話太多。

“俞姐，我幫你泡茶吧！”

“俞姐，今天不出去么？”

我無可奈何地敷衍著，心里想著下個星期的稿子怎么完成。為了應對自媒體的攻勢，報社領導匆忙決定做一個報社的微信公眾號，由我來帶這個實習生完成，就兩個人，每天要發一篇稿子，真要命。

這么些年，我從一個小記者變為資深的主筆記者，卻從沒有當上主任、主編之類的任何中高級別職位，對于一個家里有孩子的單身媽媽，領導提撥你的時候，顧慮總是太多。

我憑著自己的筆桿子，努力保存著這份工作，我經不起任何變動，在林琳大學畢業自食其力之前，我都要維持穩定。

還好，以我的功力，只要能把握住大眾心理，阿貓阿狗的故事也能十萬加。

還好，這個實習生也算勤快，他寫的稿子，我略微改改，也能用，嗯，只要我選題找得足夠好。

我正在手機上找著下周稿件的線索，微信響了。

“城南三環出了一起交通事故，三輛車連環相撞，說是有異物從空中飛來，穿進了前擋風玻璃上，你來不來看一下，說不定是個熱點新聞？“

一個埋伏在警察局的臥底給我透露線索。

“跟我出去一趟”，我拿過椅子背上的外套，對著剛端來熱茶的實習生小白說。

事故現場看起來像普通的追尾，但是緊急剎車的司機卻對著交警胡話連連：

“剛開始我以為是石子飛過來了，可是它停在我擋風玻璃上，像一只蟲子，我就想用雨刮器把它嚇走，結果它飛起來了，想從側面玻璃進來，它飛得和車子一樣快，不斷撞擊我的玻璃，后來它又繞回前擋風玻璃，啪地一聲，就穿破玻璃沖進來了，我怕它傷到我，趕緊緊急剎車，這就追尾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跳下車，跑到馬路牙子上，給你們打電話了呀！”

幾個警察已經檢查完車里，除了碎玻璃渣，什么都沒發現。

“給他測一下酒精”，領頭的交警吩咐。

“警察大哥，我沒有喝酒啊，這大早上的誰喝酒啊，再說，這車窗戶上有那么大一個窟窿，這能是我編的么？”司機郁悶地反抗著。

我探頭去看那個窟窿，示意小白在那里拍一個特寫。那個孔不大，裂痕從那個孔里四散而去，上面掛著什么？似乎是一片特別薄的碎玻璃，但有黑色的細小紋路，有三分之一指甲蓋那么大，我趁著警察不注意把它摘下來捏在手里。

小白已經視頻拍下了事故車輛和司機說的話。

“一只蟲子穿透了玻璃進入車內”，這個事情怎么聽都覺得不可思議，這正是我想要的，這個新聞一定上熱點。而且，我沒有看到其他媒體來，這就意味著我是獨家，除非警察也拍了發朋友圈。

“今天這一趟沒白出來，收工”，我給小白說，然后走到領頭警察那里，小聲說，“謝謝你，李警官，我們先走了啦，如果后續有消息，給我發微信！回頭請你和小萱吃飯。”

“小事情，不客氣。”他說，還是一臉嚴肅的樣子，我的閨蜜小萱經常抱怨她的警察老公不會笑。

我沒有想到，新的消息會接踵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