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鶴染都看愣了,這丫頭真是……從小到大一點兒都沒變啊!
“看什么看?不認識啊!”紅裙女孩說話比那姨娘紅氏還要囂張,“聽說你昨天回來的,還鬧了一場,這樣一看似乎離開京城這幾年有了些長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白蓁蓁,多年不見了。”白鶴染扯了個笑,雖然這丫頭說話不好聽,雖然從前的原主不是很喜歡這個四妹妹,但如今靈魂換成了她,到是覺得這個小妹很是不錯。
以前的原主一病多年,府上任何一個人,包括下人都能踩上幾腳。當時這個愛穿紅衣裳的四妹白蓁蓁才幾歲大,就敢拿著鞭子抽人,抽完了欺負人的奴才就開始對著原主罵,罵她不爭氣,告訴她想不被人欺負就爬起來,命都快沒了,你還怕什么?
可惜原主是個提不起的阿斗,到死都沒敢做出半點反抗。
“二小姐回來了,妾身還沒給二小姐請安呢!”最先說話的紅姨娘這會兒走上前,快三十歲的人了,看起來卻像個十七八的大姑娘,眉眼同白蓁蓁很像,穿著打扮也跟白蓁蓁很像,除了穿的是桃紅色的裙裝外,身上的金玉首飾比白蓁蓁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沖著白鶴染規(guī)規(guī)矩矩的行了個禮,然后一點不帶猶豫的從腕上一口氣擼下來六只鐲子,三只玉的三只金的。金的上頭個個鑲著寶石,成色個個是極品。
“二小姐回府,妾身也沒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東西,這些就當做歡迎二小姐回府的禮物,還望二小姐不要嫌棄。”說完,又撇了葉氏一眼,冷笑一下,“才一進院兒就聽說二小姐把咱們當家主母的手給捏壞了,二夫人你那個手是泥做的不成?唉,也是,您身嬌體貴,握一下就痛。我們這種做妾的就不一樣了,皮糙肉厚,隨意搓磨。”
四小姐白蓁蓁特別會配合她姨娘,紅氏話音剛落,她就接著問了句:“不知道母親有沒有準備歡迎二姐姐回府的禮物?您是主母,出手的東西可不能比我姨娘差了。”
能讓葉氏不痛快的事,這對母女一向很樂意做。
而之所以她們膽子如此之大,到也不全是因為紅氏極受白興言的寵愛,而是因為紅氏娘家從商,她雖說是個庶女,但因嫁入文國公府后,也漸漸地被娘家人重視起來。
紅家很有錢,紅家的嫡女更是跟東秦最大的皇商家族聯了姻。兩方強強聯手,生意是越做越大,財富是越積多厚。再加上紅氏很會討白興言歡心,白興言在她的鼓動下,沒少幫紅家的忙,因而紅家對這個庶女的重視程度是年年提升,真金白銀也是一車一車往文國公府里送。
白興言寵著紅氏,一方面是因為紅氏是真的長得好看,另外多半也是沖著這些錢財。
有時候有錢真的是最大的依仗,葉氏雖是皇親,甚至外祖還是東秦的老將軍,但葉家就是在理財方面特別差勁,下一百萬兩銀子的本錢,最后還得倒賠一百萬兩。一來二去的,葉家人也就斷了經商的念頭,老老實實當個皇親。
所以葉氏縱是再容不下紅氏,再妒忌紅氏分了丈夫的寵愛,她也拿紅氏沒有辦法。畢竟她是掌著公中的,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了紅家的錢,同樣不擅理財的白家也過不得如今這般富貴日子。
面對紅氏和白蓁蓁的擠競,葉氏不得不琢磨起自己身上都戴了些什么好東西。可紅氏一出手就是六只鐲子,她一時半會兒哪里拿得出那么多?
這一來二去的,葉氏的臉都氣成了豬肝色。嫁來文國公府這么多年了,還從來沒受過這樣的擠兌。
而這一切,歸根結底都是因為白鶴染。
“行了,現在沒有,過后補上就是。”老夫人又開口了。今日的老夫人因為知曉了那盤花的事情,對葉氏也是一點都不客氣,這話簡直神補刀,讓葉氏想把這個禮賴過去也賴不掉。
偏偏白蓁蓁又補了句:“不過母親可不要拿公中的東西出來送禮哦!我姨娘給的是娘家貼補的,沒動咱們府上一文錢,母親就更得給后宅女眷做個表率了。”
這話就像在葉氏臉上打了個巴掌,葉氏還要端莊,還要體面,這兩相矛盾下,一口氣沒上來,差點兒把自己給憋死。
而老夫人卻已經不再理她,在眾人各自都找了位置坐下后,開始說正事。
這個正事是跟白鶴染有關的,老夫人慈愛地看著她,半晌卻又嘆了口氣,很是無奈地道:“你們父親昨兒進了宮,對于阿染與十殿下的事,皇上沒說原諒也沒說不原諒,只給了一句話……”她說著,又看向白鶴染,“皇上說,看白姑娘的表現。”
這話一出,白鶴染自己也有點兒懵。
看她表現?意思是看她實不實時務,把圣旨接了?
也是,皇上嘛,總歸要面子,上趕子為兒子張羅婚事,結果被她給拒絕了,老臉怎么掛得住?
葉氏一聽這話就來了精神,一掃方才的陰霾,覺得是該拿出主母威嚴的時候了。
于是她站了起來,又拿出當家主母的尊貴派頭,對著白鶴染說:“昨兒阿染你說兒女婚事是要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昨晚我同你父親已經商量過了,對于這門親事,我與你父親都是贊成的。你看,父母之命現在已經有了,而媒妁方面,既然是皇上親自賜的婚,那便是圣媒,這樁婚,可以成的。”
“哦?”白鶴染把頭從茶盞里抬起,似笑非笑地看著葉氏,“你們商量過了,那也只能是說父之命有了,至于母之命……很不巧,昨晚我也問過了我的母親,她不同意。”
白鶴染的話差點兒沒把葉氏給慪死,什么叫她母親不同意?這樣子說話將她堂堂嫡母放在何處?
更何況……“你,你怎么問的?”
白鶴染告訴葉氏:“做夢問的。怎么?母親不信?那要不讓我娘親自己同你說說?”
葉氏一哆嗦,趕緊搖頭。據說淳于藍撞死的時候眼都閉不上,死死地瞪著這座文國公府,她到現在一想起這個事兒都覺得滲得慌,又如何敢接這個話茬?
更何況,她也就是這么一說,算是完成了昨晚國公爺交給她的任務。至于圣旨接不接的,她到寧愿白鶴染不接,否則得了十殿下那么個大靠山,這白鶴染以后可就更不好對付了。要知道,那十殿下不但自己恐怖,他還有個更恐怖的九哥,更有個正宮皇后坐陣撐腰。
且不說葉氏的打算,白蓁蓁到是聽了白鶴染的話覺得十分解氣,大叫了聲:“對了!這才是嫡女該有的樣子!”
老夫人對于紅氏母女數年如一日的跟葉氏對著干,一向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一來因為她實在不喜葉氏,二來也是因為紅氏有功,生下了白家唯一的兒子。
她知道紅氏對葉氏不只是厭煩,而是憎惡,因為白浩軒尚在娘胎里時,曾無數次險次喪命于葉氏手上,就是生下來之后也是成長坎坷,葉氏無時無刻不想著除掉這個庶子。
紅氏娘家雖有錢,但到底不像葉家那樣有皇親的背景,所以大事做不了,但痛快痛快嘴,她還是樂于成全的。
老夫人想著這些事,不由得又剜了葉氏一眼,然后沖著白浩軒招手,“軒兒過來,讓祖母看看。”
白浩軒性子乖巧,并沒有像他姨娘和姐姐那樣犀利,見老夫人召喚,樂呵呵地就跑過去撒嬌,可是把老夫人哄得樂呵。
這情景看在葉氏眼里,把她恨得咬牙,一雙手縮在袖子里緊緊握成拳,緊得關節(jié)都發(fā)白。
老夫人卻并沒打算搭理她,只一邊摟著白浩軒一邊又慈愛地向白鶴染問道:“阿染,是鐵了心不嫁嗎?”
白鶴染點點頭,和顏悅色地回這個疼愛她的祖母說:“阿染離京多年,未曾在祖母跟前盡過孝道,如今好不容易回來,就想留在祖母身邊多陪幾年,不想太早嫁人。”
一番話,說得老夫人淚眼婆娑,“傻孩子,祖母老了,你總歸是要嫁人的,祖母還想著在有生之年能看著你出嫁,還想為你好好備嫁妝。再說,圣旨接了也不是馬上就嫁,不是還要等到及笄么?還有一年光景呢!”
白鶴染搖搖頭,“祖母是善良的人,善良的人都有好報,會長命百歲。阿染不急嫁,我若這么早嫁了,往后這府里若有人欺負祖母了,都沒人替祖母出頭。”
這話一出,白蓁蓁就笑了,“喲,二姐姐可真是長本事了,從前都是祖母替你出頭,你就只會躲在祖母身后哭。怎么,出去三年,想明白了?我早就說過,當縮頭烏龜沒出息,不如大刀闊斧跟她們打一架,死了也是痛快的!”
老夫人略帶埋怨地瞪了白蓁蓁一眼,“別教壞你二姐姐。”可心里卻也覺得現在白鶴染的性子比之從前要好上許多。
白鶴染笑看著白蓁蓁,開口道:“四妹妹說得對,這番道理我也是近幾年才悟了通透,好在,還不算晚。正如四妹妹所說,與其整日躺在榻上被人肆意搓磨等死,莫不如站起來反抗,沒準兒還能拉幾個墊背的。”
二夫人葉氏覺得場面有些失控,這座文國公府一向都是由她來掌控的,即便是在這錦榮院兒,老太太也不敢給她擺太難看的臉色。
可是今日,氣氛不對勁了。
葉氏的目光陰冷地掃過在場眾人,紅氏母女一向同她作對,該死!老太太在白浩軒的胖臉上親了一口,該死!白鶴染挑唇向她看過來,眼中滿布譏諷與挑釁,更該死!
若不是為了一雙兒女,若不是為了文國公府這世襲的爵位,她葉之南絕不會忍受這些屈辱。
葉氏這廂憋著火氣,一忍再忍,可邊上幾人卻覺得就這樣子揶揄葉氏還遠遠不夠。
于是紅姨娘眼珠一轉,笑著又開了口:“二小姐給我們講講洛城的見聞吧!”說著,朝著白鶴染投來了一個期待的目光。
白鶴染覺得甚是有趣,文國公府里人人都怕大葉氏,唯獨紅姨娘母女不怕。其實也不是不怕,只是這母女二人的性子生得好,一向秉承著的原則就是,你不讓我好過,我也不能讓你痛快了,除非你弄死我,只要弄不死,我見天兒的惡心著你。
她覺得這二位實在是妙人,便也很樂意暫時跟她們合作一把。
于是想了想,道:“洛城是個小地方,我一直都在病著,也沒怎么出去走動,外頭的事自然不曉得,不過府里人的生活到是給了我不小的感觸。幾位,可愿意聽聽?”
被老扶人摟在懷里的白浩軒最先拍起手來,“愿意聽當然愿意聽,軒兒喜歡聽二姐姐講故事。”
白鶴染點點頭,“那我便講一講吧!”她端起茶盞抿了一口,這才又道:“這感慨來自于洛城白家的大夫人。我在那里住了三年,親眼所見那位大夫人特別重孝道,每日晨起都要到老夫人跟前去奉茶,不管刮風下雨都沒有落下過。她說這是白家從祖輩就傳下來的規(guī)矩,忘不得,誰忘了誰就是不孝,不配教育子女,更不配做白家的兒媳婦。”
這話一出,白蓁蓁的眼睛一下就亮了,有掩不住的笑意從眼底流露出來。這個二姐姐果然跟從前不一樣,如此上道!
老夫人聽了也點起頭,似乎想起了許多往事,半晌才道:“沒錯!白家祖祖輩輩都是遵循東秦禮法,以孝為先。想當年我的婆婆還在世時,我也是每日奉茶,從來不敢耽誤。就是從前阿染的母親入后府,這規(guī)矩也一直都是尊著的。”
白鶴染趕緊把話接住:“那現在呢?”
不等老夫人答,紅姨娘咯咯的笑聲就傳了來,“現在?呵呵,現在啊,誰還記得這個。”
葉氏坐在那里,一張臉變了無數次顏色。眼底恨意都能結出冰霜來。
這些人,是故意的!
她再無法冷靜,端莊慈善的面容變得可憎起來,手里的茶盞也忍不住摔落在地,啪地一聲,讓這間屋子徹底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看向她,葉氏覺得此時此刻,自己就像是一個犯了大罪之人,被世人審判,被逼得氣度全無顏面盡失。
可這并不是她想要的,她隱忍十數載,為的是讓兒子順利繼承到文國公的世襲爵位,如此大計絕不能斷送在這老老少少一群賤人身上。
想通此點,她立即開始謀劃著該如何挽回。氣得青紫的臉色漸漸回復本來顏色,扭曲的表情也逐漸回復正常,她蹲下身,親自將摔了一地的瓷器碎片拾起,連手指被割傷一道淺淺的口子也全然不在意。
再起身抬頭時,便又是那個富貴端莊慈愛和善的當家主母。
白蓁蓁對此嗤之以鼻,“變得可真夠快的。”
葉氏卻沒再理她,只是沖著老夫人深深地拂了一禮,聲音惶恐地道:“多謝母親提醒,以往是兒媳只顧著操持后宅教養(yǎng)子女,于禮教上確實是疏忽了。母親說得對,家宅以孝為重,以禮為先,兒媳知錯,這就為老夫人奉茶。”
她說著,將手中瓷器碎片交給下人,然后再開口吩咐:“快去備一盞新茶來。”
老夫人聽到這里,突然喉間又刺癢起來,忍不住陣陣疾咳。這一咳就又想起那盆花,又想起送花的人就是葉氏的兒子,心里的氣就不打一處來了。
“你奉的茶,老身當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