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良卿道：“這信王選妃一事，進展得如何了？”

話雖問出口，但魏良卿內心卻并不在意此事。皇上年紀輕輕，叔父大權在握，一個小小的藩王，按照大明祖制就是混吃等死的命運。恐怕這信王一輩子的富貴都還比不上自己，何必管他？

仿佛看穿了魏良卿的心思，周應秋沉聲道：“皇上英明神武，香火情深。正因此兩點，廠公今日才有機會大展雄才。于公，信王大婚是皇上關注的國家大事。于私——”

“于私，早為自家計。皇上自從落水之后一直龍體欠安，近日王恭廠異象更是皇子早夭。若是一旦宮廷有變，除了信王，何人能入嗣大統？”

“嗯。”魏良卿酒有幾分上頭，道：“這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嘛，是得給信王找個靠譜婆娘。這王恭廠真是邪了門了，一口氣炸出那么多妖魔鬼怪。”

周應秋笑道：“晚來不如早來。此刻在獄中、在朝野的東林余孽，哪里是廠公的對手？正好一網打盡。倒是兵部尚書王永光的奏疏，讓下官始料未及。”

魏良卿斜眼瞄去，道：“不用擔心，皇上跟我叔父說了，不信天災！”

周應秋連忙道：“是，是下官孟浪了。皇上英明天縱，廠公秉忠為國。”

“所以你打算把誰嫁給信王？”

周應秋沉吟道：“圣母的意思是讓那……”

“什么圣母”，魏良卿不耐煩的拍了拍桌子，“叫張皇后就行。她也配叫圣母？”

“是，是。張皇后的意思是讓那周家的女孩嫁給信王。”

魏良卿恨聲道：“不能讓她得逞，她一個就夠人受的了。那周家就是普通民戶么？“

周應秋道：“背后卻是東林。那周家在大興經商，全靠東林在上打點。我今天借口篩查王妃人選，把她接來談了一談。沒想到此女小小年紀就淤泥不化，冥頑不靈。她若處在天位，何止是在皇上面前讀《趙高傳》？恐怕你我都性命不保。”

說罷使了個眼色，魏良卿懷中二女心領神會，立刻接過話題，嘰嘰喳喳的議論起剛才跟周氏的交流過程。

魏良卿沉思了一會，道：“萬萬不可露出破綻。”

“侯爺放心！我把她叫來，讓她喝下這杯酒，就送她回去。這酒中之藥，一個月之后才發作，一個殘疾如何母儀天下？此事定可不攻而破。”

“好！”

……

李天賜跟著二女悄悄前進，轉了兩個彎之后就陡然發現人多了起來，無法繼續跟蹤，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二人進入大廳。李天賜躲在一旁，仔細觀察。這房外站哨的仆人也不少，根本無法靠近。想去尋找那周姑娘也無從下手。

正在李天賜急得抓耳撓腮之際，那周姑娘卻在視野中陡然出現，在四個仆人的包圍中邁進了房間。李天賜遠遠地看她表情寧靜，仿佛并不知道自己即將羊入虎口的命運。

這周府不光是深家大院，走廊過道旁還時常穿插著小橋流水，頗有一番園林氣象，顯得格外詩情畫意。李天賜一步一步挪到墻角，此處正是一個人造小湖的進水口，清澈的泉水“咕嘟咕嘟”的從中冒出來，也不知源自何處。

顯然李天賜沒心思探究這個問題，他蹲下身子抄起一把水，把臉上汗漬污泥一塊洗去。冰冷的泉水拍打在臉上，讓他內心也鎮靜不少。睜開眼睛，自己的面孔正清晰的浮現在水面上。臉型略長，劍眉英目，鼻挺口正，雙耳修長，好一副男子氣象！

李天賜一時看得癡了，他從未想過自己會長得這么帥。上輩子活了二十多年，雖然李天賜嘴上不說，但內心深處一直以相貌自卑。念書時身邊朋友長得帥的換女友如走馬觀燈，自己卻一表白就收好人卡。工作后更是慘遭社會毒打，沒錢沒相貌的李天賜，生活中簡直卑微到了土里。這時望著水中的自己，小小的身軀雖然尚未長成，卻已初露崢嶸，怎么看怎么帥！

李天賜望著自己，只感覺大腦中一股熱流緩緩流過，好像四肢八脈都充滿了力氣。現在讓他干什么，他能覺得自己絕對能干好，這種強大的自信感，是李天賜生平第一次擁有。

他站起身來，整理了一番衣服，一個大膽的想法在內心形成。

打定主意，不再對著水面臭美，李天賜大搖大擺的直奔大廳而去。

“站住，你是誰？”

一個仆人率先發現了李天賜。

李天賜停下腳步，淡淡道：“天色已晚，我家老爺讓我來請小姐回家休息。”

“你家老爺是誰？”另一個仆人警覺的問道。這府中突然出現了一個陌生人，門童也沒來通知，屬實帶有幾分詭異。但來人年紀輕輕卻雍容自度，讓他也不敢小覷。

李天賜掏出那塊腰牌，甩了過去：“大興周家。我家小姐今日登門，多有叨擾。”

那仆人并不知道什么大興周家，但見他說的煞有其事，便接過了那塊腰牌，道：“你在這等著。”給其他幾人甩了個眼色，進廳通報去了。

那幾個仆人湊上前來，隱約把李天賜圍在中間。李天賜倒也不慌，沖著左邊麻臉男人拱了拱手：“請教這位大哥是周小幾？”

那麻臉男人見他對府中規制頗有了解，心中警惕放松了兩分，回道：“周小二。”

“二哥真是奇人異像，我家老爺常說‘人生九象，麻為一等’，‘天上一顆星，臉上一粒麻’。但凡出麻之人，不是前世積大德，便是今生有大福。我家老爺便是幼時大病出麻，如今果然造就偌大家業。為此，還特意給我們這些仆人賜姓‘麻’。”

那周小二一直對滿臉麻子深以為恥，這時聽李天賜這般解讀，不由心花怒放，喜道：“麻老弟，你家周老爺是吉人天相，我等奴婢哪里比得上？”

李天賜正要再胡謅幾句，廳門突然打開了。進去通告的仆人走了出來，做了個進門的手勢，道：“老爺在里面等你。”

李天賜跟著兩個仆人跨進門來，只覺一股食物香味迎面撲來，不由食指大動，來到這世上幾天，還沒吃過一頓好飯。

轉入內門，只見一張大飯桌上擺滿了各式菜肴。左首坐著一位三十來歲的黑臉漢子，右首則是一位四十多歲模樣的白面書生。下面則并排站著三個女子，其中兩個便是剛才路上撞見的，剩下那位，正是周家姑娘。

李天賜見她亭亭玉立，并無半分不適模樣，心已放下大半。那周家姑娘見他出現在此，也是嚇了一跳，一雙大眼睛望過來，滿是詢問之意。

按理來說，見如此大官，應當下跪行大禮。但李天賜可不管這么多，沖著上首拱了拱手，道：“見過兩位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