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綿綿，秋寒陣陣，豆大般的雨珠不停地砸落在農田間的豌豆葉上。

南召縣的黃家村里，此時有一個老頭正冒著大雨在雨中行走。他腳步急促，面色蒼白，每一腳下去踩在路面上，都濺起大片水花。

氣候已經快要入冬，雨中的氣溫更低，但這老頭上身穿著短打，下身長褲浸透了泥水污漬，仿佛對寒意渾然不覺。

他走到山腳下一處磚房大院前，躊躇了一會，終于敲響了大門：

“大當家，大當家！”

敲門聲在雨中聲久久回蕩，二種聲音融為一體，消失在天地間。里面的人應該根本沒聽見。

老頭又使勁敲了一會，最終忍不住抽噎了起來。房內的大當家終于聽見了動靜，過來打開了門。

“六叔！你擱我這哭喪呢？平時下井沒見你這么有力氣！”

老頭見他過來開了門，連忙伸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水漬，道：“大當家的，我平時干活一樣精壯有力氣，不輸二十歲小伙……”

“滾你七孫，你現在還能搬動什么？”

大當家毫不留情的呵斥道。話雖如此，但見老頭渾身打擺，嘴唇的也凍的發紫，終究不能直接把他拒之門外。

“進來吧！”

老頭跟著他進門，這一路上都有小盆在燒煤炭，溫度瞬間暖和了不少。小小的客廳內更是聚集著十幾個漢子圍著炭爐取暖。

老頭道：“各位兄弟安好。”

一群漢子抬頭見了他，有人回了一句“何六叔”，也有人置之不理。

大當家到中間坐下，淡淡道：“何六叔，你在我們礦井干了幾十年，是我們前輩。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兄弟們送你回家頤養天年，是正經道理。”

何六叔道：“我一輩子都在煤礦生活，下了山哪里還有家？嫌房屋不夠住的話，我可以讓出來，但我還有個小孫女，還望大當家可憐可憐……”

有幾個取暖的漢子對視一眼，都是輕笑出聲。

有人道：“六叔，夠不夠住就一句話的事兒。何閨女兒今年也都十歲了，你看咱們誰順眼，給你做個孫女婿，一被窩咕嚕著睡覺，怎么都夠住了！”

何六叔臉漲的通紅，又不敢反駁。他抬頭向大當家投去乞求目光。

大當家慢慢喝了一口水，才道：“說的很有道理嘛！咱山上幾百個光棍漢，總有一個適合的。要不是我家母老虎在，我都想給你做個孫女婿！”

眾人一陣低低哄笑聲。

何六叔喃喃道：“十歲幼童，如何能嫁？”

大當家眉頭一皺，正要說話，就感覺地面一陣輕微震動。

“抄家伙！有幾個人騎馬來了！”

大當家一聲令下，十幾個漢子紛紛躍起，從門后掏出各種棍棒，大當家手中甚至還有一把明晃晃的砍刀。

“呯呯呯”

敲門聲傳來，大當家喝道：“誰？”

“南陽縣晚輩，冒昧來訪。”

屋內一群人對視了一眼，都頗感意外。南陽縣的人找到這里來干什么，買煤么？

大當家打開門，更覺詫異。

門外是四個騎馬的年輕小伙子，最大的看樣子也就二十歲。領頭的看著更小，也就十四五歲，但端坐在馬上，竟給了他一種同齡人的錯覺。

“南陽人，來這干什么？”

大當家見他確實陌生，也不是本地口音，內心警惕放下大半。

李天賜見他手中拿著一把砍刀，心中暗想這礦工果然彪悍。他伸了伸手，示意自己沒帶武器。

“我是南陽縣的秀才，看，這是我的文書。我們知縣老爺要尋找幾個精通礦業的人才，來找找南陽本地有無煤炭。”

那大當家聽說他是秀才，吃了一驚。聽完他的話，卻是轉驚為謔。

“找了幾次還沒死心呢？你們南陽若是有煤，還用的著天天來我們南召買嗎。”

河南的煤炭資源，大多集中在河南府，也就是河南的西北部。南陽府只有鄧州、南召等兩三個地方有煤礦，其中鄧州的煤礦履興履廢，真正的產煤大地只有南召縣。

南召縣的山里大大小小都是礦洞，挖煤的礦夫足有數千人。他們是其中比較大的一家，和其他幾家競爭激烈，甚至經常會發生武斗。

但斗也只是內部斗，外部都是客人。想找煤的外地人他們不少，但每一次都鎩羽而歸，最后只能乖乖來買煤。

人群中的何六叔盯著李天賜手中的秀才文書看了半天，確定是真的，不由大喜過望。

“相公爺，相公爺，我會！我都會！”

…………

何六叔帶著小孫女跟著李天賜一行人離開了南召縣，內心感慨萬千。

礦工們心如鐵石只知道錢財，好勇斗狠。經常有出了礦難當沒事人的，甚至有拐賣人口下井為奴的。像他這種年老體弱之人，只有被丟棄的命運。

相比之下還是跟著讀書人好一些，起碼不會明目張膽的吃人。

只是這小秀才什么都好，就是有些狂妄自大，提起煤礦一副什么都懂的樣子。

自己干了一輩子煤礦，都不敢這么說。旁邊那三個小伙子更是把那小秀才奉若天人，到底是年輕。

果然，有個年輕人見他盯著李天賜看，就道：“六叔，你別不服氣。李相公一鏟子下去，就知道哪里有煤。”

李天賜笑道：“劉銀，何六叔實戰經驗比我豐富。”

“到了裕州南邊，咱們挖一挖便知道。”

李天賜前世學的就是煤炭專業，雖然畢業后專業不對口，但是理論掌握的滾瓜爛熟。

他考上秀才的第一件事，就是下鄉，滿世界找煤。

這年頭人滿為患，農業生產都是滿產狀態。最簡單直接的賺錢方式，就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天然資源，一本萬利。

而礦工們身在深山，與世隔絕，也是最好的軍隊資源。事實也確實如此，后來張獻忠的部隊里就有許多挖煤的礦工。

李天賜觀察了幾天地形，又試著挖了幾下，果然在裕州西南邊找到了煤炭，離南陽也比較近。

他把朱十七等一幫信得過的農夫叫來，再加上劉銀，張鐵柱，嚴中成，一行二十個人，就是最初的南陽煤礦創始人。

他心中的藍圖將從此而展開。

此時望著眾人，李天賜笑道：“何六叔，你教教大家伙如何做好防護措施。”

“咱把措施做好了，明天就開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