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之后,一場大雨不期而至,烏云很快地從遠方飄來覆蓋整個天空,閃電也趕在工作人員開燈之前在云間爆發照亮圖書館。啪嗒啪嗒的雨聲剛入耳,許卓琳的頭疼便開始犯了。疼痛來襲的一瞬間,她不自覺地皺了眉頭,隨即便舒展開來,盡管痛感還在持續著,她早已學會與它和平共處。
雨勢漸猛,隨著“呼呼”的風,雨點“劈劈啪啪”地敲打著圖書館的玻璃窗。許卓琳還是同旁人一樣放下手中的筆,望向窗外,玻璃窗上的雨水早已將窗里窗外分割成兩個世界,她盯著窗上的水流出了神。
“嗨!”
“嗨!”
許卓琳的眼前多了一只揮動的手,她眨巴眨巴眼睛回過神,僵硬地扭頭看向手掌的主人,是個男生,在朝她笑,有些眼熟。想起李葉蓓說過的話,她的嘴角彎起一定的弧度,避免對方產生被冒犯的感覺,而后轉身拿起筆想要避免進一步的交流。
“在想什么呢?這么入迷。我跟你打了兩遍招呼都沒反應。”
男生似乎沒有眼力見,還是開口問道,窗外響起遲來的雷聲,許卓琳便假裝沒有聽到他的聲音,在課本上劃了一線。
許卓琳略微冷淡的表現并沒有讓男生就此打住,相反,他做了進一步的自我介紹:“這么快就不記得我了嗎?李葉蓓的中學學長,在你們新生入學第一天的時候,我們見過,我幫她搬行李,那個時候。我們那天還一起吃過飯。”
許卓琳聽到李葉蓓時有了些許反應,扭頭對男生露出一個并不太明顯的笑容,算作打招呼。隨即把視線收回到自己的書本上,她的手將筆握得很緊,呼吸變得短促起來,暗自希望男生會就此打住。
“這里有人坐嗎?”男生彎下腰來湊近問道。
許卓琳點了點頭。
趙念宏看了眼手表,還是坐下來:“這個時間段桌上這么干凈,人應該是提前走了,我現在這里坐著,如果等下過來人再說。太難找位置了。”
許卓琳瞥了眼四周,確實沒有多少空位置,她便默認了,低下頭去重新看書本。似乎是安靜了,許卓琳手里握著筆,卻一動不動,雙耳仔細聽著外面的雨聲,與腦袋的疼痛作伴。視線里多出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趙念宏”,許卓琳轉頭看向他。
“我的名字。”趙念宏側身靠得近一些,輕聲說道,然后坐回到凳子上,朝她笑。
許卓琳別過臉去,重新看著紙條上的字,對剛才自己的失禮感到抱歉,她不好意思地夸道:“你的字很好看。”
“謝謝。”終于得到了回應,比自己想得要早一些,趙念宏按捺住激動的心情,“小時候練的。”
“許卓琳。”許卓琳也一筆一劃地在草稿本上寫過自己的名字,態度比之前溫和幾分。
“我知道,我們見過。”見許卓琳疑惑的眼神,趙念宏提醒道,隨即轉移了話題,試探地問道,“你喜歡字寫得好的人?”
“嗯?”許卓琳對這個問題有些詫異,隨即搖頭,臉上的笑容不自覺地消散,解釋道:“你的字很像我以前認識的一個人。”
“以前認識的人?”
“嗯。”許卓琳扯出一個淺笑,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了書本上,沒有繼續交談的打算。
外面的大雨絲毫沒有停下來的趨勢,窗外的樹杈隨著風猛烈的搖晃,不時地抽打在玻璃窗上。許卓琳因為腦袋突如其來的一陣刺痛斷了思緒,她無奈地停下書寫的動作,再次看向窗外,烏云籠罩之下,一切都充斥著陰暗的沉悶氣息。
感覺手肘被輕戳了一下,許卓琳回過頭不解地看著他,微微皺起的眉頭透露著被打擾到的不悅,趙念宏指了指桌上的紙條:“你帶傘了嗎?”
紙條上的字成功安撫了許卓琳的情緒,她略顯厭惡的表情緩和下來,抱歉地因為自己剛剛不友好的表現扯出一個笑臉。
“外面雨下得很突然,不知道你有沒有帶傘?”趙念宏開口問道。
許卓琳點頭。
“那……如果等會兒雨還沒有停的話,你可以帶我一程嗎?”趙念宏試探地問道。
許卓琳輕聲反問:“你沒有帶傘嗎?”
趙念宏擺出懊惱的表情:“出門的時候沒有下雨,所以就沒帶。”
許卓琳猶豫了一下,抱歉地說道:“你可能需要找別人幫忙了,因為我現在準備走了。”
“現在?”趙念宏顯然沒有意料到這個情況,語氣有些驚訝。
“嗯。”許卓琳開始整理桌面上的試卷和書。
正是午休前最后一節課的上課時段,圖書館沒有多少人進出,大門的臺階被雨水濺濕了一大半。許卓琳在干與濕的邊界線停了下來,站在門口凝視著傾落的大雨。有人急匆匆地從對面的教學樓跑出來吸引了她的視線,那人大步邁到他的汽車里,啟動,大雨讓他放緩了速度,好一會兒才消失于她的視野中。隨著汽車的離開,許卓琳回過神來,發覺臉上有淚水滑過的痕跡。她擦過眼淚,打開雨傘,跨過邊界線,走進雨中,承受著雨水對傘面無情擊打的重量。
突然,有人闖了進來,打破許卓琳的雨傘結界。她有些受驚,看清楚來人后,撐傘的手自覺抬高到合適的位置以便那人不需要再彎腰。
“不好意思……”趙念宏輕微地喘氣:“這雨實在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比起跟陌生人大眼瞪小眼猜誰有沒有帶傘,我想還是直接跟有傘的人行動會比較好點,你覺得呢?可以嗎?”
許卓琳見他已經被淋濕幾分,沒有拒絕。
“我來撐嗎?”
許卓琳觀察到她大概只到趙念宏的下巴,便順從地把傘給他,輕聲地道謝。突然想到什么,她在書包里摸索出一包紙巾,抽出幾張散開來遞到趙念宏的面前:“你的臉跟頭發,有點濕了,要不要擦一下?可能會舒服一點。”
“謝謝。”趙念宏接過紙巾,進而展開話題,“你在備考四級嗎?”
“嗯。”
“我也是。”
許卓琳詫異地抬頭。
趙念宏聳肩:“這是第三次了,再不過我就要歇一次。”
趙念宏埋怨的語氣出乎意料地讓許卓琳笑了,她低下頭去。
“你還笑!”
許卓琳立馬收起笑容擺手,想要解釋:“我沒……”
“開玩笑啦。”趙念宏見許卓琳手足無措的模樣,忙補充道。
許卓琳點頭,眼神望向了別處。
“怎么樣?”趙念宏換了個話題,“李葉蓓說你是M市人,來北方還習慣吧?我去過M市,飲食跟A市這邊差挺多的。”
他似乎為這次對話準備了許多素材,既跟許卓琳講解本地的吃住游行,充分展示了本地人的地道,又作為一個旅客講述他在許卓琳家鄉發生的趣事。他一邊講,一邊觀察著許卓琳的反應,如果她只是安靜地聽著,他便迅速地將這個話題翻篇,如果她主動搭上一兩句話,他便多講一些。盡管已經放慢腳步,想跟她說的話也沒有說夠,到宿舍的路還是走完了。
“一般來說,都是男生送女生回宿舍樓。”
趙念宏一開口,許卓琳就忍不住地抿嘴笑了。
他假裝一本正經:“為了表示感謝,你要上去喝茶嗎?”
雖然知道趙念宏是故意搞笑,許卓琳卻實誠地搖頭給出自己的答案。
趙念宏忍住想要捏她臉的想法,趁氣氛還熱,提議道:“一起吃飯嗎?你什么時候有空?我請你吃飯,當作今天的回禮。”
許卓琳忙擺手拒絕:“不用了,你是葉蓓的學長,我也只是剛好順路。”
“可沒有這么繞的順路。”趙念宏說道:“一起吃飯吧,不然我就欠你一個人情了。”
許卓琳還是搖頭,指了指自己濕透的鞋子:“我要回去了,你的衣服也濕了一大半。早點回去換吧,要是感冒就不好了。”
“那……下次見。”趙念宏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許卓琳。
許卓琳有意躲避他的視線,垂眸看著地面,敷衍地點了點頭。
“我看你離開,就當目送了。”趙念宏笑著說道。
許卓琳像受了驚嚇般瞪大眼睛看著他,立馬擺手:“不……”
趙念宏搶在前頭調侃道:“你要目送我上樓嗎?”
許卓琳迅速地搖頭,埋頭掩飾自己略微發燙的臉,緊接著轉過身離開。
路被擋住了,趙念宏站在她的面前,淋著大雨,許卓琳下意識地將傘抬高遮住他,一雙大大的眼睛疑惑地看著面前這個舉動有些奇怪的男生。
“下次見面,我們可以打招呼了吧?”趙念宏問道,見許卓琳一副懵懂的模樣,又再解釋:“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了,我也知道你,所以,我們算認識了吧?見面的話可以毫不猶豫地打招呼,對嗎?”
許卓琳聽得一知半解,還是先點了頭。
趙念宏笑得更開心了:“下次見吧。”
趙念宏說的“下次”并沒有多遠,許卓琳又在圖書館里碰到他了,手里拿著四級的書。不知何時起,許卓琳發現在圖書館遇見趙念宏的次數越來越多,每次他都拿著四級的備考資料向自己打招呼,偶爾哀怨,偶爾無奈,夸張的表情總是能夠把她逗笑。遇到的次數多了,趙念宏便自行將她歸為“四級的同行伙伴”,并借著這個稱呼理所應當地讓許卓琳替他占位置。許卓琳本不太會拒絕別人,就這樣答應了。漸漸地,她開始習慣在圖書館里有趙念宏這個同桌,看他對著試卷唉聲嘆氣時還會主動給他講解分析。趙念宏如此自然地走進許卓琳的世界,自然到她都沒有發現她比以往去圖書館更為頻繁、對那個位置更為迫切的理由是為了更多地可能見到他。
又或者她發現了,在她總能輕易地被他逗樂的時候,她開始想她的快樂是因為笑話,還是因為講笑話的人。只是這個念頭剛一出現,她便瘋狂地打壓,太危險了。于是她小心翼翼地隱藏著自己的秘密,若無其事地接受他帶來的快樂。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她開始意識到這份快樂擁有期限,而且惶恐于截止日期的迅速逼近。
“你最近怎么三天兩頭就發呆呢?”趙念宏剛扭頭就發現許卓琳的心不在焉,在她面前揮手讓她回過神來。
許卓琳好像被戳穿心事一般,嚇了一跳,迅速將視線鎖定在課本上面。
“發生什么事了?不開心啊?”趙念宏湊近趴在桌子上問道。
“沒有。”許卓琳生硬地將趙念宏推到一邊,避免視線的交流,拿起筆在書上劃線。
“干嘛?有什么傷心事說出來不能讓我開心一下。”趙念宏還在開玩笑,“馬上要考試了,你可能不知道我這個人比較內斂,但我真的很害怕。再沒有過的話,我們家李女士會棍棒伺候的。你不會心疼嗎?我的屁股可能會皮開肉綻。”
許卓琳只好無奈地看向他,看著他的嬉皮笑臉,突然因為他什么都不懂而皺了眉頭,眼眶迅速蓄滿淚水,她別過來臉去。
趙念宏立即坐正身體,給她遞紙巾:“好了好了,不開玩笑,不開玩笑,認真學習。”說完便有模有樣地寫東西。
許卓琳經他這么一鬧,縱然心思不在書上,視線卻緊盯著,生怕再次被抓包。不一會兒,她的注意力就被一張紙條打斷,紙條上寫著:
“你猜我這次能不能過四級?
我這次在圖書館學得可帶勁了。”
許卓琳向寫紙條的人投去不解的眼神,不知道他這次又要玩什么花樣,趙念宏陸續遞來幾張紙條:
“我覺得我能,
如果我可以在圖書館以外的地方見到你的話。”
“寧愿我不能,
如果我只能在圖書館里見你。”
“你覺得呢?”
“我可以過嗎?”
“你想讓我過嗎?”
許卓琳的雙眼緊緊盯著這些字條,她知道自己的臉越來越發燙,熱度蔓延到耳朵尖上。她想她現在臉一定紅得不行,會被他看出來,會被他笑話。她不想這樣,于是迅速地講書攬到懷里,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