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冷色調的書房,靠窗東側有一整面墻的書架,拉開窗簾,便有陽光折射進來,似給書房染上一抹暖意。
一道影子斜斜映在淺灰色地毯上。
許信洋身穿一件黑色襯衫,袖口被挽至手肘處,露出完美的小臂線條,干凈利落的短發,襯得整個人越發精神。
書房的門虛掩,唐湘湘手指輕觸房門,側身探頭:“信洋。”
“進來。”
得到回應,唐湘湘推門而入。
一進門就看見垃圾桶旁散落的好幾團廢紙,她嘴唇輕抿。她知道,他籌備的海外新項目進度一直停滯不前,公司董事會這邊已經有意見了。
唐湘湘端著咖啡緩緩走近,看了一眼他緊擰的眉心,握著咖啡杯壁的手指不自覺屈起暗暗用力:“信洋,要不,我去幫你和爸爸說一聲,將這海外項目納入唐中公……”
“湘湘。”他出聲打斷了她的話,語氣冰冷。
唐湘湘身子一震,不出聲了。
她就是想幫他,不想他這么辛苦。
這個海外項目是許信洋親自出面談下來的,卻被她父親一口否決。
許信洋不想放棄,便以個人的名義籌備,本來進度可觀,可中途卻變故橫生,同時進度明顯受阻,擺明了是有人故意為之。
生意場上的事她不懂,可她知道,那些暗中使壞的人是故意刁難信洋,就是看中他沒有唐中公司的支持卻拿下了這個項目,分外眼紅,不想讓他如愿。
只要她和她父親說一聲,這個項目進度肯定照常。
許信洋從椅子上起身,轉身走至窗前,指間夾著一根沒點燃的香煙。
唐湘湘將咖啡輕擱在桌角,緩緩走到他身后,雙手輕輕地環住他的腰,臉頰貼在他的后背上,輕聲細語:“信洋,我只是想幫你。”
他微微低下頭,視線落在擁抱著他的那雙潔白纖長的手上,眉心緊皺,猶豫了半晌,仍是抬手輕輕掰開。
他的拒絕,每次都這么毫無新意。
唐湘湘雙手緊攥成拳,微微仰頭看著他逆光的背影,莫名地,眼角就濕潤了。
她是唐家的掌上明珠,誰都將她捧在手上,除了眼前這個人。
許信洋的不理會,讓她想起了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02
那天下著雪,地面猶如裹了一條白毯。
唐家鐵門緩緩打開,黑色轎車駛入,穩穩停下。
車上下來一個穿著黑色襖子的男孩子,他緊抿著唇,眸子里沒有半分神采。
他是唐家收養的義子。
父親領著他進門的時候,她就站在門口,和他對上視線。她斂起咋咋呼呼的脾性主動示好,卻遭到他的冷漠回應。
她一時氣急,抓起他的胳膊就咬,都咬出了牙印,可他就是不吭聲,微皺著眉頭看著她撒潑,眼底和室外的冰雪溫度一致。
她想,她就是那時對他上了心吧。
唐湘湘端起桌角那杯為他準備的咖啡,一飲而盡。
許信洋轉過身,漆黑的眸子緊盯著她,卻不說話。
唐湘湘優雅地拭了拭嘴角。他喜歡的黑咖啡,真苦。她嗜甜,這一杯純苦咖啡卻像極了現在她的心理。
“咖啡涼了,我去給你重新準備一杯。”話落,她便轉身走了。
如若多留一秒,她恐怕就要在他面前哭了。
他什么都好,就是對她不上心……
03
整理好桌上散亂的資料,夏未就準備下班了。
今天一整天,公司里關于她的流言就沒斷過。
下班時間一到,旭姐便已經收拾好了東西堵在她的面前,揚言要陪她逛街逛到腿軟,買買買才能心情倍兒好。
夏未淺淺一笑,她知道旭姐的心思,借著拉她逛街的口,其實是怕她多想。
聽到風聲的董哥坐在轉椅上,“噌”的一聲滑過來,他臉上堆起討好的笑容:“你們要去哪兒?不介意多我一個吧。”
旭姐正欲拒絕,可突然想到了什么,竟然同意了:“好啊。”
她挽住夏未的胳膊,附在夏未的耳旁輕聲說:“逛街咱們還少個苦力。”
夏未會心一笑,看了一眼不明所以的董哥,深深同情董哥,他暗戳戳地被旭姐套路不止一兩次,可總好了傷疤忘了痛。
旭姐明明是陪夏未逛街,自個兒卻購了滿滿的戰利品,一路哀號“窮窮窮”,可仍忍不住買買買。
董哥在一旁也勸不住她,只得專心做個苦力。
等到逛完街各自回家,已經將近晚上十點了。
04
夏未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在老舊巷子里,前面路燈昏暗,依稀能看見路燈下站著一個身影。
“夏未。”
是左仕宏。
不等她走過去,左仕宏已經仗著他腿長,兩三步就走到她面前。
“你拍攝結束了?”夏未問。她知道他下午有一支廣告拍攝。
“沒有。”左仕宏抬手,輕輕捏了捏鼻子,“導演特別好,看我泡了一下午的水,特別優待我,不熬夜趕進度。”
“阿嚏!”話一落,他就猛打了一個噴嚏。
他吸了吸鼻子,故作沒事地開口:“我沒事。”
夏未輕點著頭,嘴上卻說:“我給你煮碗姜糖水,祛祛寒。”
得此好處,左仕宏心里笑開了花,可表面仍是佯裝平靜,怕她反悔,趕緊一口答應下來:“好。”
左仕宏跟在夏未身后上樓。
樓道拐角堆滿雜物,上面還有殘破的蜘蛛網,樓梯扶手是木制的,陳舊的暗紅色漆皮都已經掉落了好幾塊。
“小心頭頂那……”夏未走在前頭,不忘提醒這樓道里的重重“機關”,可話還沒說完,就聽見了“咯噔”一聲。
左仕宏已經一頭撞上樓道中低垂下來的日光燈,燈從燈罩里掉落出來,僅一根電線與之相連。
日光燈在他們中間晃悠著,像是沒有束縛的秋千。
左仕宏單手握住仍在小幅晃悠的日光燈,搖晃在夏未含笑臉上的陰影也停了下來。
“沒事吧。”夏未眼睛彎彎,帶著笑意。
左仕宏抬手摸了摸額頭,瞇著桃花眼笑:“沒事。”
雖然日光燈小巧,可猛地一頭撞上,仍會痛。
“夏未?”樓上突然傳來了曾伶的聲音。她剛將分類好的垃圾擺放在門口,就聽到樓梯間有動靜。
一見到左仕宏,曾伶頓時利索地摘下卷著前額劉海的劉海夾,撥弄了幾下劉海,臉上笑意盈盈,“嗨,”她伸出手,“我叫曾伶,夏未的合租室友。”
出于禮貌,左仕宏伸手與她輕握了一秒便收回:“你好,我叫左仕宏。”
“我認識你,”曾伶露出一口大白牙,“我買過時尚雜志,上面有你的照片。”
其實是為了裝點她的花店,才花錢買了一本大牌雜志放在櫥窗充充門面。
曾伶往后站,給他們讓出地方,還從鞋柜里拿出一雙新的拖鞋。
兩室一廳的屋子,收拾得整潔干凈,裝修以簡約風格為主。
左仕宏也沒忸怩,直接坐在客廳的深藍色布藝沙發上。
曾伶招呼他隨意后,便去給他倒水。
可她前腳還沒邁出,便被夏未拉住了衣角,說她要給他準備姜糖水。
有貓膩,絕對有貓膩!曾伶暗戳戳地笑。
她和夏未合租的這段日子,連異性的名字都沒從夏未嘴里聽到過,就更不要說帶回來哪個男人了。今晚突然帶了一個男人回家,還說要給他煮姜糖水?
曾伶沖夏未眨著眼:放心,我有眼力見的。
獨處嘛,她知道的,才不會當一個電燈泡。
“好困。”曾伶夸張地打了一個哈欠,“好困啊。”她看向夏未和左仕宏,做戲做全套,“你們隨意,我先去睡了哈。”
夏未看著她“砰”的一聲關上的門,才后知后覺地緩過神來,大概……曾伶是誤會了什么。
左仕宏站起身,輕抿著唇:“你煮姜糖水,我幫你。”
05
狹窄的廚房雖然容得下兩個人,可并肩而行是不行的。
這也就意味著,擦身走過時,難免會有肢體接觸。
左仕宏正在夏未的提示下,半蹲著打開櫥柜,從里面取瓷碗。
他蹲在那里顯得空間格外擁擠,濃密的頭發看上去軟軟的,讓人很想摸一摸,夏未忍不住分心。
鍋里的水咕嘟咕嘟冒著熱氣,她拿著湯匙的手不小心碰到了鍋沿。她被這突如其來的熾熱燙得一松手,湯匙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同時,疼得她發出一聲輕呼。
左仕宏聞聲而動,膝蓋磕到櫥柜邊角,也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他緊張地抓住夏未的手,幾步把她帶到水龍頭下,攥著她的手去沖水。被燙到的地方皮膚明顯紅了,他的心也跟著擰成一團。
“疼嗎?”他問。
夏未瞄了他一眼,害羞地想抽回手:“燙了一下而已。”
他緊抓著她的手不放,好看的桃花眼此刻低垂,緊盯著她的手,眉心輕皺。
感覺沖得差不多了,他終于放開她。鍋里的水沸騰得似要溢出鍋來,他騰出一只手將火關了,順便收拾了一下灶臺。
窄小的廚房過道里,她怕礙著他,忍不住后退緊貼至冰箱,撞得冰箱頂上的五彩花瓶搖晃了一下。
感受到頭頂的晃動,夏未忍不住仰頭,瞳孔倏地放大,腦袋明白了,可身子反應卻慢了半拍。
左仕宏收拾好灶臺,一轉身就察覺到不對勁,視線一轉,便看見冰箱頂上的五彩花瓶已經倒下。
幾乎是本能反應,他敏捷地傾身過去,高舉著手穩穩地接住了墜落的花瓶。
而掉落的花瓶離夏未的腦袋僅十厘米。
他輕呼一口氣,微微低頭:“沒事了。”
“嗯。”夏未只感覺一股男性的氣息兜頭罩下,她低著頭不敢抬起。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兒時他們相處一直挺友好,現在為什么四目相對,自己會這么尷尬?
廚房的燈光泛著橘黃的暖意,左仕宏看夏未耳根發紅,紳士地退靠至櫥柜邊,拉開兩人剛剛過分親密的距離。
一時間,尷尬氣氛更甚。
曾伶的房門突然打開,夏未被驚得一個激靈,左仕宏也心虛得差點握不住花瓶。
看他們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曾伶偷笑:“沒什么事,我就是打個招呼,我睡了。”末了,又補上一句,“你們隨意哈。”說完,她縮著脖子將房門緩緩關上。
左仕宏和夏未對視一眼,隨后錯開目光。
室內的溫度,似乎在升高。
06
夜漸漸深了。
左仕宏和夏未并肩坐在樓道里,樓道里的燈光一閃一閃的。
他剛喝下夏未親自煮給他的姜糖水,胃里暖暖的,這份暖意逐漸蔓延到全身。
借著閃爍的燈光,他看著她的側臉,嘴角輕抿出淺淺的弧度,她一直都很好看。
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他們窩在樓梯口,夜深人靜偷吃糖果。
左仕宏從口袋里掏出一顆糖果,糖果是他隨身必帶的。
“給你。”
夏未低頭看著他手心里的糖果,不禁想起小時候的事,嘴角弧度更深。
看著她笑,他也笑。
半晌,他問:“你和其他人有聯系嗎?”
夏未自然知道他說的是育幼院其他人,聯系倒是聯系過——
四年前,她考上鄰省大學,院長媽媽卻因常年積勞成疾得了病毒性腦炎,身體雖無大礙,記憶力卻下降得厲害,很多事前一秒還記得,下一秒便忘得干凈。
本就苦苦支撐的育幼院不得已只得關了,她和幾個之前同在育幼院長大且一直有聯系的孩子一同處理,將育幼院新接收的孩子安排妥當。
院長媽媽被安排在好朋友王阿姨開的一家養老院休養,養老院地處郊區,沒有城市的喧鬧,倒也清凈。
左仕宏輕握住她的手,眼里滿是疼惜。若是他當年沒有離開,她不會一個人孤軍奮戰。
風呼呼地回旋在樓道里,吹得他嗓子喑啞:“落落。”
夏未被這一聲“落落”喚得心一下回了暖。
春末的心,被消融的冬雪撬開了一個窟窿,似要裝下整片星空。
“我回來了,以后我會陪在你身邊,不管發生什么。”左仕宏眼神堅定,握著她手的力度重了幾分。
他琥珀色的眼睛依舊好看。
夏未看得愣了神,輕輕點了點頭——有人陪在身邊的感覺真好。
他說:“下次我和你一起去看院長媽媽。”
她瞇著月牙眼,點頭:“好。”
——落落,這次我不會再丟下你了,兒時不能隨自己心意留在你身邊,這次,我回來了,為你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