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若流水,流轉而逝。仿若是轉瞬之間,便已月上柳梢。
石昆墨抬眼,望天際那輪廓尚不分明的明月,再將目光移至石昆硯,不用只言片語,他便是明白。
石昆硯抬手,摸摸朝著自己微笑的沈從星的鬢發:“從星,別怕,很快,我會來陪你……魂靈灰飛煙滅,或許是去了另外的時空,去了一個誰也不知曉的時空……你去的時候,走慢一些,再慢一些……”
沈從星一下聽明白他的話中意思,不由伸手拽住他的臂,正視著他的目光,朝著他搖頭。
可石昆硯依舊只是溫溫柔柔地笑:“從星,我已經活了三百年,早已厭煩了。”
“厭煩又如何,石昆硯,你哪怕死去了,也可以轉世,奈何橋一過,孟婆湯一喝,你統統都可以忘記的,真的,這輩子你所經歷的孤寂、難過、傷痛……石昆硯,你可以統統遺忘,你可以從頭開始,你會擁有嶄新的人生……石昆硯,你分明知道,我等不了你的……”
“是啊,過了奈何橋,喝了孟婆湯,就可以將這輩子的傷心難過全部忘記,可卻也會將這輩子的快樂溫暖忘卻,我會……將你忘記。轉世投胎為人又如何,不過是在茫茫塵世再走一遭,然后再遺忘,周而復始,陷入輪回……那樣的人生,不過是浮生夢境。我不需要!”石昆硯話語卻是堅決。
石昆墨在一側,聽罷他們對話,心中悵惋,卻也不好再開口。
石昆硯伴著沈從星取回了鬼瓶,相顧無言。
已是夜間十時,沈從星忽而笑了:“開始吧,我已經……準備好了。”
他們此時依舊在安置石碎景的那個殯儀館內,已然下了決定,三人便準備離去。
卻是這時,一陣嘈雜聲傳來:“糟了,這是要生了呀!”
沈從星和石昆硯同時相視,都已猜到發生了何事。
沈從星心頭“咯噔”一下,拉著石昆硯折身,石昆墨看了看時間,尚有剩余,便也跟隨上去。
果然,他們猜測得一點都沒錯。
石泣蕊歪歪坐在一張靠背的凳上,咬緊牙關,眉頭皺起,額間全是細密的汗珠,一手攙著腰,一手摸著自己圓滾滾的肚皮。
她旁邊,有幾個石家女子慌亂地詢問道:“這就送你到醫院吧,你堅持不了多久的。”
“我……沒事,有些人肚子疼到生孩子,不是要很久的么?我……再堅持堅持,送走太爺才是正事。”石泣蕊話都說不利索,可依舊在那堅持。
又有人說道:“話是不錯,可也有人生得極快的,還是在醫院穩妥,這樣吧,我們幾個陪你一同去吧,這里人多,也不差我們幾個!”
卻有人吞吐道:“可這……怕是不合規矩吧!且泣蕊是鎮魂燈的嫡系,是萬不能離開的吧?”
石泣蕊臉色已然蒼白,卻依舊倔強地搖頭。
沈從星看在眼中,知道她在堅持什么。
她不能此刻讓石家的人跟著她去醫院,不能讓石家的人知曉她誕下雙胞胎,不能讓自己陷入兩難的境地……
在看見沈從星一行的時候,石泣蕊的眼,忽然便亮了。
從剛剛石昆硯說出那樣話語卻又沒戳穿自己話語的舉動,讓她知曉,此時,她唯一能夠依靠的,就是眼前三個,并不算熟的人了。
石泣蕊支撐著椅子的靠背站起,幾步走到他們面前,幾乎摔倒,石昆硯他們趕緊扶住。
石泣蕊盡力壓低聲音去說:“帶我離開這里,將我帶離這里……”
石昆硯還沒答應,沈從星搶先一步上前,攙扶住石泣蕊:“你放心,你會沒事的,你腹中的孩子,都會沒事的!”
說罷,沈從星朝著石昆硯使了個眼色,石昆硯扶住石泣蕊另一端。
正要朝外離去的時候,一個人攔截住他們:“你們要帶我女兒去哪?”
“自是去醫院,還能去哪!”沈從星本就急,見對方態度不好,更是憤憤。
“明日就是泣蕊太爺出殯的日子,如何能走,必須待在這!”對方絲毫不松口。
“你們那么多人送葬,缺她一個不成?你強行留她在此,我看,改明,也要替她送葬了!”沈從星看著石泣蕊額邊汗珠越來越密,便知道,她疼痛加劇,話語更是不客氣起來。
“你……你怎么說話的!”那人提高聲響,“哪那么巧,恰是出殯時刻要生?我是她父親,還會害她不成?再說了,我這是依著祖訓,容得著你在這里叫囂?”
“爸,讓他們帶我走吧!”這次開口的,是石泣蕊,“”祖訓說了……石氏……石氏長輩過世,各脈執掌……執掌人必得出席,可是爸,我不想當這個……這個執掌人了……成翔到現在還不知……不知道我可以能看到魂魄,能夠織夢……他還盼著同我過普通人的生活……爸,你讓我走吧,我要……要生了,我堅持不了,我真的……這么多年,我一直都聽你的話……其實,我根本不想當……擋鎮魂燈的執掌……人……”
石泣蕊的父親一愣,全然沒想到石泣蕊會說出那樣一番話。
雖然他不知自己要說什么,可依舊攔在他們的面前,執拗守著他最后的倔強。
沈從星恨恨,想著要用隱身的時候,石泣蕊整個氣力壓來,有人驚呼:“糟了,羊水破了,怕是要生了!”
“快,打120!”有人高喊。
可石泣蕊的父親卻怒喝道:“不能打120,不能讓人將泣蕊帶走,她是我鎮魂燈的執掌人,如何能走?不就生孩子么,這邊尋個空屋子不就成了,原先的時候,不都是自家生的么?”
那些話,聽得沈從星驚呆了,她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是否聽錯,可看那人面目神情堅決,想來不會聽錯。
又有人喊:“這邊有空屋子,先把她扶過來,快著些……”
然后好幾個人,幾乎是帶著搶,將石泣蕊從沈從星他們手中攙了過去。
沈從星能看到無力的石泣蕊朝他們投出求救的眼神,她趕緊去推石昆硯。
“女子生子,我們不好過去,你先跟著去看看,我這就打120。”這邊,畢竟人多,石昆硯也不能來硬的。
從星也只好點頭,跟隨而去。
那間空房只幾張桌子,石泣蕊躺在冰涼的桌上,望著周遭那些殷切的目光,只覺心如死灰。
直至,她看見了匆匆趕來的從星,她抓緊從星的手,想說什么,卻什么也說不出,只有眼淚不住淌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