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光返照?

陳昭聽說過一些將死之人臨死前，是精氣神回來了，但是他此前從未見到過。

而現在，他便見到了，在他老師身上。

陳昭的聲音低沉著，“有什么要對我說的，我都會聽著呢！”

“嗯……”劉睿魁緩緩地點了點頭，然后他吃力的抬起自己的手臂，沖著房間里的兩個人，一個喂他喝藥的婦女，他三兒子的媳婦，一個是他的二兒子，對他們揮了揮手，操著沙啞的聲音說道：“你們都先出去吧。”

“嗯，好。”

“我明白了，父親。”

這兩人都不是不曉事的人，在老爺子說完之后，帶著悲傷的神情是離開了房間，由劉達興重重的關上門。

這個時候，老爺子他的目光是看向了在床邊站著的陳昭，“來，坐下，我還有很多的時間，我要跟你聊些很多東西呢。”

“你說。”陳昭聽話的在床前坐下。

到這里，年邁的老師看著陳昭，“前些天，你爸來看過我，我聽你爸說了，你現在已經辭職，打算去準備明年的高考了？”

“嗯，是的。”陳昭點點頭。

“這很好！”得到答復的老爺子微微頷首，“你有心向學，要繼續接受高素質的教育是件好事情，我支持你！”

然后，老爺子看著陳昭，繼續說道：“你既然決定去高考了，那么就要好好讀書，經濟上要是有什么困難，我現在也有十一萬的存款，等到時候，都會給你留下來讓你能好好讀書的。”

“這不……”陳昭當即想要拒絕。

他現在哪里需要得了老師這錢。

且不說系統在身了，便是沒有，他也不會要的。

但是老爺子這個時候直接打斷了陳昭，他以不容拒絕的語氣是說道著：“好了，你不需要擔心什么，在你來的時候我都已經為你安排好了，已經立下了遺囑，而且你也不要擔心我那兩個兒子，達興還有達明有什么意見，才只是十一萬而已，對他們兩個人來說，都可能只是灑灑水的小事情。”

“我……”陳昭遲疑了，老爺子話到這里，他猶豫著，不知道是拒絕還是接受。

但是老爺子這個時候輕輕地拍了拍陳昭的手臂，“好了，那錢財于我來說，都是身外之物了，你還是好好聽聽我想跟你說的話吧。”

陳昭聽出了老爺子這話里的生氣在慢慢減下，他趕緊是答道：“好，我聽著。”

于是，老爺子盯著陳昭的眼神放空，他先是沉默了片刻，然后，緩緩的說道：“小陳，人終有一死，我也不例外，現在，我也快是要死的人了。”

“而讓我回憶一下，自己這過去的人生里都做了些什么，我大概也就是在大學畢業之后，就在這里教中學老師，也算是做了幾十年的教書匠吧，然后也教了很多的學生。”

“有的被我教過的學生，他們是后來考上了高中，大學，離開了這偏遠的山區，有更好的發展。”

“當然，也有的學生，他們書讀不好，太貪玩了，也就是留在了這里在這農村，不過這也沒什么。”

“現在細細數來，我教的這些學生里，他們有的后來是到了城市里，要么是去坐辦公室了或者去做賣力氣活的事了；要么就是去參軍入伍當了兵；再要么就是在農村，種田種菜偏安一隅了。”

“大概是人老了，我也只記得一些自己有印象的學生，他們后來是成為了工人，農民，商戶，軍人，公務員……至于還有其他的沒印象的學生，可能他們還去做了更多的事吧，不過他們那些學生都已經太過模糊了。”

“我都不記得了，更不要說他們了，或許他們也沒有誰還會是去在意一個在初中時候教過他們語文的老師是誰了。”

老爺子說到這里，原本漸漸低下來的聲音又是提振起來，放空的目光又是看向了坐在床邊的陳昭，“但是對于你，小陳，你這個我教過的最后一屆的學生之一，你可是跟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學生不太一樣啊，你可是比較特殊的啊。”

“不單單只是因為我看著你從一個毛頭小子長成這么一個俊小伙的。”

“也是因為，從前些年，我給那個時候正是迷茫的你答疑解惑，教你認識到共產主義之后，看著你這一年一年的，在實際的工作體驗中明白你工作的意義，信仰的選擇……現在，我大可以認為你是一個意志堅定的無產主義者了。”

“我感到很是欣慰，至少無論是在什么樣的年代里，有信仰，理想的人，總是能夠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目標方向是什么。”

“不至于是在錯綜復雜的社會環境里，成為消費主義下隨波逐流的云云大眾。”

“可你讓我感到欣慰的同時，也不禁讓我為你感到擔心，正因為這份擔心，才讓我想要在臨終前想要見你一面……”

老爺子的話在這里打了頓，因為再說了這么多話后，他的呼吸已經有些急促。不過，他的精力仍然還算不錯，還伸了伸手是示意陳昭無需擔心。

再等到呼吸平穩了之后，劉老師注視著陳昭，換了口氣繼續說道，“知道你的為人，我卻也不禁擔心你啊，小陳。”

“要做為一個理想主義者，那些追求的夢想、理念、信仰都太過美好，而現實是冰冷殘酷的。”

“我很擔心你，也許是在今天能夠繼續堅守著心中的理想不滅，絕不會是輕言放棄。”

“可是在那未來，十年，幾十年之后，到了像我這樣的年紀了，你還能否將心中的那份理想，始終如今天現在這樣永不褪色，永遠堅定？”

“這就是我的擔心吶。”

“理想是好的，可是，想要理想的道路是看不到盡頭未來的，沒有誰，任何人都無法保證一切的一切都能夠是在自己的計劃當中得以實現的。”

老爺子的聲音沙啞，但是說著這些話的力量依舊很足，“所以，腳踏實地，仰望星空很重要！這也是我一直都跟你說的。”

“而現在，我也要跟你說其他的，那就是……無論你在將來是何時何地，不管是遇到怎樣的情況，都要堅守這份理想，永遠不要停下自己的腳步，要時刻隨著這個新的時代一起前進。”

“只有這樣，你才不會是被這個新的時代所淘汰掉。”

“這是一個新的時代，一個不管是我這種老家伙是否愿意，都必須得要承認的時代。”

“僅僅是互聯網，智能手機這樣的手指滑動，便可知天下的功能，便足以碾壓了一百年前的今天了。”

“可是新時代的到來，除了科技的進步，卻并沒有對這個世界有什么決定性的改變，甚至于，可能要越來越糟。”

“貧富差距，階級固化，環境的惡化，資本家們也在進入到這個新的時代，以越發聰明的手段來壓迫剝削窮人們了。”

“整個世界，今天，和一百年，又還是兩百年之前，幾乎沒有什么區別。在馬克思的書中，依舊是能夠在現今這個新時代里，找到每個人的影子。”

“這充分的說明，馬克思的理論依然不過時，共產主義依然有它存在的價值。”

“可惜……我是沒什么時間再看這新時代的發展了，現在，以后的路，就是看你陳昭自己是怎么選擇的了。”

“你們這一代人，90后，00后甚至包括了10后，在幾十年之后，終究會是成為國家，社會的中堅力量，未來是你們的。”

“這是毫無爭議，毋庸置疑的事實！”

“那些60后，70后，80后的那些人……”

老爺子說到這里，這個七十六歲的老人，第一次地，嘴角是露出一抹看得見的，輕蔑的笑容。

只聽得他以最斬釘截鐵，也是最為肯定自信的聲音說道：“如果他們不跟緊這個新的時代，依然還在懷念著過去的二十世紀，懷念著他們經歷的那個時代。”

“呵呵！那么他們在未來，也將會是像我這樣，被新的時代所淘汰，唾棄！”

“這個新時代，注定是你們年輕人的時代。”

“而你陳昭，年輕人，你不想被時代淘汰，愿意將命運拱手送給那壓根不存在的老天爺，那么你只能也必須要堅守自己的理想，并且永遠不能停下自己前進的腳步。”

說到這里，老爺子看了眼那靜靜地聽著的陳昭，出聲問道：“你覺得我為什么會是說這這些，又跟說這么多？”

這個問題是叫陳昭為之一怔，他看著劉老師呆愣著，卻是在腦海里，一時間沒有辦法找到回答這個問題的答案。

“我………”

陳昭久久回不上來，老爺子也不等待他，干脆的問道：“你知道答案嗎？”

“……”

陳昭此前從未想過，至少沒有思考過會是被老師問這樣的問題，所以，他不語了兩秒后，搖了搖頭誠實的說道：“老師，我真的不知道。”

“不！你知道！”老爺子看著那錯愕的陳昭，咧開嘴露出里邊泛黃的只剩下幾顆的牙齒，他是呵呵的笑著。

他枯瘦的左手放到了自己的胸口上，“哎，傻伢子！這個答案，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并且你還一直擁有著。”

“那便是，你始終都懷著那顆永不言棄，絕不甘心于平庸，一直都渴望著改變改變再改變的那顆心吶。”

“如果沒有你的那份渴望。”

“我也不會想著在你那年中考沒能考進重點高中時，想要資助你去讀普通高中甚至是私立高中。”

“我也不會在知道你母親得了腎病之后，毫不猶疑的站出來喊了一聲，鄉里鄉親們也都跟著幫助你走出困境。”

“當然，也不會是在你家建房的時候，大家更不會不出人出力了。”

“因為你的這份渴望，不單單是被我看在眼里，也被這鄉里鄉親都看在眼里。”

“你讓我們都覺得，就算是你將來以后沒什么大出息，但是幫助你，得了你的人情，最起碼的是不會虧的事情。”

這一番話入耳，簡直是如雷震醒！

陳昭不由得睜大了眼睛，他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他也沒有想到自己會是在旁人眼中是這樣的形象。

細數過去的自己，做了些什么？

老爺子說的，也不過就是他在18歲以后，去盡力的打工賺錢，為母親籌集醫費救治她的病情，然后再是盡力的去還回了欠款；也不過就是他在房屋推倒重建的過程中，欠了大家的錢之后，再是去盡快的還錢；也不過是在這些年里盡可能的幫助一些鄉里鄉親拜托的并沒什么太大問題的微不足道小小事情罷了。

僅此而已啊…………

這一次的陳昭。他只感覺是受寵若驚。

但老爺子說到這里，那泛紅的臉色漸漸下去了，聲音也是越發得罪虛弱。

他也沒有再跟陳昭說些什么的了。

“好了，我跟你說的也都說了，讓外邊的人都進來吧。”

“你呢，就是可以回去，好好想想了，孩子。”

“這是你以后，將來都需要認真思考的問題，陳昭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