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故作神秘的樣子,顧思南無言笑笑。
他這人最大的好處就是別人不愿意說的他絕對不會追著問。順嘴說到這兒的,沒指望她能給出個正經答案。
沒過一會兒,老板娘把面端了上來:“剛出鍋的,小心燙啊。”
顧思南對老板娘說了聲謝謝,拿了雙筷子遞給蘇憶北:“你要醋和辣椒么?我幫你拿。”
蘇憶北早聞見了香氣,低頭看了看面前的面碗。
熱氣騰騰的面浸在冒著熱氣的濃湯里,棕紅油亮的牛肉整整齊齊碼在面上,旁邊還鋪了幾顆青菜做點綴,看著就讓人有食欲。
“不用不用,我不吃醋也不吃辣。”蘇憶北早餓得不行了,只想趕緊把飯吃到嘴里。
她迫不及待接過筷子,結果剛夾起一筷子面還沒來得及送到嘴邊,胳膊猛地一疼,手一抖,面條順著筷子又滑進湯里。
湯水濺得四處都是,她驚呼一聲:“哇,都灑出來。”
顧思南見狀趕緊抽了兩張紙給她,接著幫她把濺在桌子上的湯水收拾干凈:“沒燙著吧?”
蘇憶北搖搖頭,正準備開口時發現顧思南擰著眉梢看著她。
他一言不發,眼神里都是愧疚。
蘇憶北心里莫名覺得難受,開口和他解釋:“我不怎么會用筷子,你別多想,和你……”
她想說“和你沒關系”,可顧思南到底沒給她把后三個字說出口的機會。
他背上包起身往外走:“你在這兒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
他走得突然,蘇憶北尚未反應過來,就見他出了店門小跑著往望鑫街外的方向去了。
五分鐘過去了,顧思南沒回來,十分鐘過去了,顧思南仍然沒回來。
蘇憶北心不在焉的戳著碗里的面根本沒心思吃。
明明兩個人一起做伴出來吃飯,誰知一口沒吃他人先不見了,留她自己在這兒等著。
她越想越忿忿,連帶著碗里的面也遭了殃,嚯嚯得都快沒法看了。
眼看著碗里的面一點點沒了熱氣,蘇憶北忍不住瞎想:顧思南該不是出什么事了吧,或者壓根兒把她忘在這兒了?
就在她越想越完蛋的時候,顧思南終于回來了。
沒等蘇憶北問他干嘛去了,他拉開凳子坐下,從包里掏出兩瓶云南白藥拆了盒子遞過去:“你看一下先用哪個,瓶子上應該有寫,我記不太清了。”
蘇憶北愣愣接過藥瓶:“你剛剛出去就是為了買這個?”
金屬制的藥瓶握在手里沒有想象中的冰涼觸感,上邊隱隱帶著他手的溫度。
顧思南點頭,拿起筷子扒了兩口面:“嗯,有點晚了,離得近的那家藥店關門了,我去旁邊地質大學門口買的,所以回來慢了點。”
蘇憶北看看頭上掛著層薄汗的顧思南又看看手里的藥瓶,說不出什么滋味兒,反正挺窩心的。
地質大學離得不算近,他專程跑那么大老遠去給自己買藥,自己還在這兒小心眼兒的編排他。
顧思南看她還傻愣著,提醒她:“你趕緊弄,再不吃面就涼了。”
蘇憶北“哦”了聲,看看瓶子上的使用說明,打開瓶蓋隨便晃了兩下準備往胳膊上噴。
顧思南見狀趕緊攔著:“等一下。”
蘇憶北拿著瓶子的手霎時停在半空,狐疑瞥他。
讓趕緊弄得是他,讓等會兒的也是他,蘇憶北一時摸不清他到底是想怎么著。
“你別對著碗啊。”顧思南好不容易把嘴里的飯咽了下去,伸手幫她把面碗往桌子里側推了推,“離這么近等會兒藥全飄碗里了,你還怎么吃。”
“……”好像是這么個道理,蘇憶北開始懷疑自己今天出門是不是給腦子落寢室了。
藥水噴在胳膊上,冰冰涼涼的是沒有剛剛那么疼了。
蘇憶北把瓶子蓋好還給他:“好了,給你。”
顧思南正咽著東西,聲音含糊不清地說:“不用給我,你拿著吧,回去記得用。”
“那行。”好歹是顧思南給她的第一樣東西,蘇憶北說著把兩瓶藥揣進了自己包里,一點兒沒和他客氣。
蘇憶北拿起筷子開始挑面,耽誤半天工夫面已經快涼透了。
她是真的不怎么會用筷子,受傷的胳膊這會兒麻麻的拿不了太久,干脆換了左手慢慢往嘴里扒,還時不時偷偷瞥顧思南一眼。
顧思南忙活一晚上,這會兒餓慘了,一會兒工夫一碗面已經下去了一大半。
他吃飯的樣子和她認識的其他男生一點都不一樣,微微低著頭挑起一筷子面便往嘴里送,雖然吃得很快可動作還是規規矩矩的。
這么多年來蘇憶北沒少和隊里男生一起吃飯,那幫男生每次吃飯都跟有人和他們搶一樣狼吞虎咽的,有時候吃面坐得近了,不小心還會被湯濺到身上,總之難得有顧思南這么斯文的。
其實打了這么多年的比賽,在賽場里見過練跆拳道長得好看的男生不在少數,偏偏顧思南,這么多年下來還是覺得他最好看。
大概是她熾熱的目光越來越強烈,顧思南沒法再忽視,抬起頭瞥她一眼,“你不吃飯看我發什么呆啊?”
“我沒有我不是你別胡說,飯有點燙晾涼再吃。”蘇憶北死不認賬,說著裝模作樣低頭扒了兩口。
明明碗里已經沒了熱氣,顧思南瞥她一眼懶得拆穿。
蘇憶北扒得太快,不小心噎了一下,趕緊坐直拍著胸口想努力咽下去。
顧思南倒了杯水遞給她:“你慌什么,慢慢吃。現在離門禁早著呢,來得及回去。”
蘇憶北接過去猛灌兩口仍是覺得難受,又自己倒了一杯。
這一回手臂剛剛抬起來,水杯沒來得及送到嘴邊,不知從哪冒出來一女生剛好從旁邊經過。
女生身上斜挎著的背包在她胳膊上不輕不重撞了一下,這一撞正撞在她受傷的地方。
蘇憶北猝不及防,手一抖杯子偏離了軌道,滿滿一杯水一滴不剩全灑在了衣服上。
“哎呀!”蘇憶北低低喊了聲。
那女生聽到動靜正準備向她道歉,結果轉過身先發現了顧思南。女生很是意外,語氣都帶著驚喜:“幫主!怎么在這兒遇見你了?”
幫會幾個管理閑得無聊組織過幾次線下聚會,顧思南讓白澤硬拉著去過一次。眼前的女生有印象歸有印象,對不上號就是了。
顧思南仔細想了想:“你是?”
那女生笑笑:“我是憐若,玩長歌門派和你一個學校的那個,前兩天一起打本你還夸我奶得好的。”
“哦。”顧思南點點頭,到底沒想起來是哪個長歌。
“對了,幫主。”那個叫連若的女生,指了指蘇憶北小聲的問,“她是誰啊?也是幫會的么?”
蘇憶北在一旁冷不丁哼笑了聲,這會兒想起她來了?
甭管熟得不熟得,小姑娘找顧思南搭話的場面蘇憶北見多了,她這會兒掂著衣領來回抖不想讓濕衣服粘在身上,除了暗嘆倒霉其余一句話都不想接。
和顧思南一樣,蘇憶北向來不愛去線下聚會這種場合湊熱鬧,連若不認得她是正常。
“她啊……”顧思南看過來,正準備簡短介紹一下,忽然發覺不妥皺了皺眉,緊接著把手邊外套劈頭蓋臉扔過去罩在了蘇憶北臉上。
眼前烏七八黑一片,蘇憶北手忙腳亂把外套從頭上扒下來,重見光明之后她氣急敗壞看著顧思南:“你干嘛啊!”
顧思南別過頭看向窗外,臉上帶著點不自然的紅暈:“夜里涼,你先把衣服穿上。”
這才九月底,涼個鬼啊!等會兒,有點不對勁……
胸前一片濕嗒嗒的觸感提醒著她,蘇憶北猛然意識到什么,低頭一看,心里頓時一萬只草泥馬奔騰而過。
她今天穿的是件白色的薄短袖,這會兒胸前濕了水里邊穿的什么已經隱隱透了出來。
難不成顧思南是看見了?
蘇憶北瞬間從臉紅到耳朵尖,二話不說抓起外套套在了自己身上,直接把拉鏈拉到了最上邊緊貼著下巴。
顧思南接著對憐若說:“她也是幫會的,酥小餅。”
剛剛那一幕憐若全看見了,蘇憶北現在穿得是顧思南的外套。
她目光在兩個人身上來回巡視,到最后落在了顧思南那兒:“幫主,我都沒怎么在游戲里見過她,你們倆今天怎么一起出來了?”
蘇憶北替他回答:“我們倆一個隊兒的。”
憐若長長“哦”了聲,這才想起來她是要給蘇憶北道歉的:“剛才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蘇憶北冷笑了聲沒接話。
憐若不知道她,她卻是知道憐若的。
他們之前一起打過幾次本,憐若失誤了不是哭麥就是甩鍋,仗著自己在幫會時間長又是個女孩子,處處求關注,只愿意和幫會里幾個管理玩,聽說之前幫會里拉過小團體還是和秦靜一伙的。玻璃心、公主病,總而言之是個事兒精。
憐若又想起什么,接著問顧思南:“幫主,都好久沒見過幫主夫人了,也沒見你們倆一起玩,她A了么?”
顧思南開始不耐煩,沒理憐若轉而對著蘇憶北催促道:“快點吃,吃完回去。”
蘇憶北早沒了吃飯的心情,整理好東西站起來:“我好了,走吧。”
顧思南比她更迅速,兩人默契地不打招呼直接繞過憐若出了店門,剩下她自己在那兒傻站著。
等出了望鑫街,兩人對視一眼沒忍住笑了。
離門禁還早,他們慢慢悠悠往回走。和來時一樣,一前一后走著。
這個時間校園里沒什么人,靜悄悄的,不似白天那么喧鬧,偶爾從角落傳來一兩對小情侶嬉笑的聲響。寢室樓里透出燈光,映著路邊昏黃的路燈,染了幾分溫暖的顏色。
一陣風過,外套上散發出一股淡淡的洗衣液的香味兒。
蘇憶北仔細嗅了嗅,和常聞到顧思南身上的香味兒一模一樣。
訓練時兩個人一組,難免有近距離接觸的時候,蘇憶北總能聞見他身上若有似無的香味兒,不過想尋摸時又聞不見了。
蘇憶北之前一直沒發現這到底什么香味兒,現在算是知道了。
顧思南愛干凈,別人的道服基本穿個兩三天才洗一回,他兩身道服天天洗天天換著穿,難怪身上總有這種清淡好聞的味道。
她看著不遠處的顧思南,欣長挺拔的身形被路燈映射出一條孤零零的影子留在身后。
沉默、隱忍、脾氣好、不愛笑、熟了之后護短、還愛嗆人,迄今為止對他的了解只有這么點兒,除了游戲和訓練,對他生活的其他方面一無所知。
自從多年前第一次在賽場上見到他時起,便再也沒能忘掉他那時在賽場上的模樣。如果說剛開始心中只有一個他的模糊輪廓,那隨著接下來接二連三的每一次遇見,心里的輪廓都會加深,記憶中的眉眼一點點清晰起來,逐漸勾勒出他清竣溫柔的相貌。
想到這兒,蘇憶北撇了撇嘴。她想了解的,絕不僅是這些表象。
蘇憶北的寢室樓離北門近,走到時她喊住顧思南指了指樓門口:“顧小白,我到了。”
顧思南停下腳步嗯了一聲,往回走了一些對著樓門口揚揚下巴,“那你先上去吧。”
蘇憶北看他這是還不打算回去,調侃道:“你是要在這兒看我上去么?”
“瞎想什么呢你。”顧思南冷哼了聲,從口袋里摸出盒煙對她晃了晃,“吸根煙就走。”
他其實沒什么煙癮,不過從下午到現在一根沒吸,這會兒有些忍不住了。同寢室的大貓聞見煙味就難受,干脆現在吸一根,走回去寢室身上的煙味兒也差不多散完了。
蘇憶北了然點頭:“那我也晚會兒再上去。”
“我吸煙,”顧思南狐疑看她,“你在這兒吹風?”
“那你甭管。”蘇憶北擺擺手,引著他往寢室樓門旁邊走了走。
吸煙是沒錯,但在學校里正對著女生寢室門吸,萬一讓宿管看見扯著嗓子攆人慘的還是他倆。
顧思南不置可否只能由著她去。
他取出一直煙,在煙盒上敲了敲后含進嘴里,然后在褲兜里摸索了半天,忽然想起打火機好像在外套的口袋里。
差點忘了外套還在她身上。
沒來得及喊蘇憶北幫他取,一支打火機出現在了他面前。
顧思南愣了一瞬,隨即揚揚嘴角。
看來沒白在一起訓練這么久,倒挺知道他要什么的。
寢室樓下的路燈壞了一個,光線有些昏暗。顧思南點燃煙后吸了一口,緩緩吐出煙霧,閑得無聊一手拿著打火機把玩。
玩著玩著,覺得手中的打火機觸感有些不對,低頭一看,一個粉白相間的打火機靜靜的躺在他手心。
顧思南盯著手里的打火機滿腦子問號。
自己兜里什么時候多出了這么個粉嫩玩意兒?
他默默地把打火機放進口袋,不經意間一低頭,驚得差點沒把手里煙掉地上。
蘇憶北抱著膝蓋蹲在他身邊,細白的煙身夾在她白皙細長的指間,點點火光縈繞在夜色中。
他的外套于她而言有些大,衣服后擺拖在地上,白色的外套邊緣已經沾染了灰塵,她絲毫不覺繼續自己的動作,流暢熟練一點不像個新手。
“可以啊,藏挺深。”顧思南好笑地看她,“認識一年了,今天才知道。”
那拖在地上的衣服后擺他倒絲毫沒當回事兒,衣服而已洗洗就行了。
“切,我本來也不怎么吸。”蘇憶北揚揚嘴角,“咱倆之前都是在隊里見,又沒單獨出來過,你當然沒機會知道。再說了,你看誰敢在隊里吸煙,我找死么?”
吸煙影響肺活量,跆拳道又是個拼體能的項目。
陸遇卿一直知道隊里有人吸煙,只要不在明面上,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但是直到今天,還沒哪個不長眼的敢往槍口上撞,這要真撞了,指不定讓陸遇卿個閻王罰成什么樣呢。
他驀地笑了。
去年夏天第一次在網吧見她時,他便隱隱覺得這小姑娘不是什么省油的燈,現在看來真讓他猜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