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電影出來,天已經黑透了。跨年夜去哪都要排隊,蘇憶北不想等太久,戳哄顧思南回家做飯吃。
蘇憶北返校后每逢周末基本上都是被顧思南帶回他那兒,兩個人早習慣了這種平常生活,覺得在哪兒跨年都無所謂,只要是在一起的就行。
騎車回去路過蘇憶北家小區,蘇憶北說下周降溫,想再回家拿兩件厚棉服,于是車一拐,停在了蘇憶北家樓下。
因為之前樓上發生的事情蘇憶北不知道,倒是顧思南留下了點心理陰影。
現在八點多,小區里家家戶戶都亮著燈應該不會出什么問題,他摘了頭盔問:“用不用陪你上去?”
蘇憶北搖頭:“不用了,就拿兩件衣服,很快就下來。樓挺高的,你在樓下等我好了。”
顧思南同意,“嗯,我就在樓下,有事兒打電話,我上去。”
“好。”
蘇憶北連蹦帶跳的跑了,顧思南在樓下看著樓梯間里的燈一層層亮了又暗,直到她房間的燈光亮起才倚在車邊點了支煙。
十來分鐘后一直煙差不多燃盡,樓上傳來關門還有她喊亮感應燈的聲音。
顧思南又抬起頭來看,歡快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嘴角牽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
“顧小白,我拿好了,走吧走吧回去吃飯,餓死了。”蘇憶北從樓棟沖出來,直接跑到顧思南身邊。
一人從他們身邊經過,兩人均沒在意。
顧思南沒來得及應聲,身后突然傳來一中年男人的聲音,“蘇憶北?”
這聲音再熟悉不過,蘇憶北心頭一緊手腳都涼了,回過頭發現蘇建國正在他們身后。
從小到大蘇憶北很怕蘇建國喊她的名字,因為蘇建國沒事兒是不會喊她的,只要他喊,一準沒好事兒。
蘇憶北總覺自己是小時候被蘇建國打出了心理陰影,根本沒辦法和他好好說話。
蘇建國什么時候回來的她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她就想現在蘇建國有什么事兒趕緊說,說完放她走,尤其是現在顧思南還在的情況。
蘇憶北語氣生硬,“怎么了?”
蘇建國先是打量了顧思南好一會兒才問她:“都已經晚上了你又要去哪?”
冷聲質問的語氣讓蘇憶北覺得煩躁,蘇建國平常對她不管不問卻又在很多事上想要掌控她以此來彰顯一個作為父親的威信。
這種做法讓蘇憶北覺得可悲又可笑。
她回過頭給顧思南使了個眼神,讓他先去一邊待著。
家里的破事兒顧思南知道的差不多了,可如果真要當他的面和蘇建國杠上,如此不堪的一面自己真不愿意讓他看見。
好在顧思南看懂了她的意思,一言不發走到旁邊陰影里假裝自己不存在。
他能做什么?他也只能用沉默保護蘇憶北那點可憐的自尊心了。
她不想讓他看見,那他便什么都看不見。
見他走遠,蘇憶北深吸口氣讓自己保持冷靜,盡可能心平氣和的和蘇建國交流,“我和朋友出去玩,晚上不回來了。”
“你不回來去哪?你一個女孩子晚上出去和不正經的男的鬼混么?你還要不要臉?”蘇建國突然提高音量,沒來由的發火,瞪著蘇憶北怒不可遏。
蘇憶北最怕也最煩的就是蘇建國這副模樣,對她是這樣對付舒恬也是這樣。
她不管不顧不計后果和蘇建國對上,幾乎是喊出來的,“我怎么不要臉了?從小到大你管過我什么?還不都是我媽在管我?我現在去哪和你有關系么?你憑什么問我去哪?我去哪和你有什么關系?我死外邊都和你沒關系!”
這是第二次和蘇建國吵架,上一次是為了付舒恬,這一次是為了她自己。攢了二十年的哀怨不滿終歸在這一天爆發,蘇建國對她的漠不關心和尖酸刻薄的言語暴力化成的傷害,終于在這一刻反噬到蘇建國自己身上。
顧思南在角落里聽著閉了閉眼。
他知道蘇憶北和她爸關系不好,但沒想到能這么不好。他看得見,蘇憶北現在狀態是緊繃著的,整個人處在中孤立無援焦慮不安的狀態,隨時可能爆發。他想出去直接帶蘇憶北走,但理智告訴他現在不是出去的時候,于是踟躇著心煩的又點了支煙。
不遠處的兩人依舊吵鬧。
蘇建國哪容得了蘇憶北這么挑戰自己的權威,當場罵出來,“我他媽就是沒管過你才讓你學的頂嘴不孝順,你就是你媽教出來的,和她一樣不要臉!”
蘇憶北這會兒很不理智,該說的不該說的,一張嘴全說了,“你要臉?你要臉你和你的老情人藕斷絲連,對自己妻子孩子不管不顧那么多年!你還想讓我孝順你,這輩子都不可能!”
蘇建國讓她氣得說不出話,抬起手要往她臉上打。
蘇憶北早想到會是這樣,顧不上怕了,干脆站到那兒仰著臉挑釁似的看他。
“啪”一聲,蘇憶北突然被人扯到一旁,響亮的一耳光不知落到了誰身上。
目光再回來,顧思南立在她身前。
蘇建國打人下手有多狠蘇憶北再清楚不過,她怎么也沒想到顧思南會在這時擋在她前邊,嚇得差點沒哭出來,“你怎么過來了?有事沒?”
那一巴掌落在顧思南耳側,他現在只覺得耳朵一直“嗡嗡”響個不停連帶頭都是懵的。他緩了好一會兒,輕聲安穩蘇憶北:“沒事兒。”
蘇建國并不把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當回事兒,仍是抓著蘇憶北不放,質問道:“他是誰?你夜不歸宿就是要和他出去?”
蘇憶北想跳出來回答,卻被顧思南死死摁在身后。
他靜靜看著蘇建國,“叔叔,我是她男朋友。”
“男朋友?”蘇建國讓他這個說法氣笑了,“你們倆才多大,現在在一起有用么?你除了能替她站在這兒挨打你還能給她什么?你真覺得你們倆能走到最后?”
放在心上的人被別人這么苛責羞辱,蘇憶北很想反過來問問蘇建國這些年來除了給她傷害又給過她什么。
她想告訴蘇建國這是她和顧思南兩個人的事誰管都輪不到他來管,可顧思南拽著她怎么也不想讓她說話。
顧思南知道自己不該這個時候來參與蘇憶北家的事,但蘇建國揚起手的一瞬間他心里想的只有蘇憶北不能有事。那一巴掌不是躲不開,那是她爸打的,不能躲就只能替她受著。
蘇建國這個問題是真的問到他了,他從來沒想過該怎么回答,站在那兒思考了好一會兒。
一個人長大真的很難,連愛一個人都要從旁人說過的話做過的事里總結經驗。當初他對待感情懵懂無知,錯過蘇憶北在他身邊默默陪著的那么些年,讓她委屈讓她不安,連表白都是白澤點醒了他才敢做的,至于以后的事……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和蘇憶北走到最后,我也不知道我究竟能給她什么……”
年少的人站的筆直,語氣猶豫目光卻堅定不移的看向蘇建國,“但我知道我是抱著和她走到最后的決心的。如果她愿意,我會好好待她,用我一生,盡我所能。”
不知顧思南到底是說給在場的誰聽,他話音落的那一刻蘇憶北躲在他身后沒出息的哭了。
少年的決心,比這世上任何情話都動聽。
三人佇立著沉默著,僵持著寂靜著。
有那么一剎那,蘇建國仿佛從顧思南的湛黑的眼睛里看到了年輕的自己,年輕氣盛無知無懼,但他們又有些本質上的差別。
蘇建國忽然覺得若是當初他能想眼前的少年一樣勇敢堅定,不顧家人的阻撓與周圍人不堪的謾罵,帶著自己摯愛的人走,帶著她和自己堅定的信念一起走,是不是結局也會變得不一樣了?
可惜他和于秋的故事從幾十年前就錯了。
蘇建國居然有點佩服眼前年輕人不計后果的孤勇。
顧思南一動不動,像道墻阻在他和蘇憶北之間,阻隔了過往塵煙。
蘇建國看了他們好一會兒,嘆了聲氣,“蘇憶北,你想跟他走就走吧,以后過的是好是壞都是你們倆的事。我也沒什么好給你的,以前我沒得到的,現在都讓你得到。”
那個年代的愛情比現在更來之不易,通訊不發達的時候斷了的音訊,讓人誤會的傳話,固守的觀念,旁人的言論,哪一樣都夠他們與心愛的人失之交臂。
要是當初他和于秋沒有父輩們的阻攔,也許真的能輕松快樂的在一起。
蘇憶北不信這種成全的話能從蘇建國嘴里說出來,躲在顧思南身后睜大了眼看他。
“我這次回來是打算離開北洺的。樓上房子留給你了,以后過不好讓你有個住的地方。”
蘇建國說完轉身上樓,背影逐漸隱沒于黑暗。
蘇憶北發現記憶中那個總是打她打的特別狠的人,不知什么時候也開始滄桑老去,略微佝僂著身形和街上看到的中年人沒什么區別。也是,他現在打自己都沒之前打的疼了。
“等一下。”蘇憶北站在樓棟門口喊他。
那身影似乎是停了一下,接著繼續前行。
二樓的感應燈亮了,顧思南放任蘇憶北從身后出來。
總有些無法徹底割舍的親情能藏在血脈里隱隱作痛,蘇憶北仰起頭喊:“我不知道你和于秋還有我媽你們三個到底怎么回事,但我媽讓我轉告你,你想去找于秋就去吧,她不會怪你的。就這樣吧,我也不會怪你了……”
她說著說著就哭了。
樓梯間的燈一層層亮起滅下,直到重新陷入黑暗。
那些話蘇建國到底聽沒聽清不得而知。
顧思南也沒好到哪去。
他怎么也沒想到第一次見蘇憶北的家長會是在這種劍拔弩張的場面下,現在蘇建國一走頓時松了口氣,手腳全涼,動都不知道該怎么動。
剛剛到底有多緊張,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他站在原地緩了好一會兒,才蹲下把哭的不成樣子的蘇憶北擁在懷里。
被打的那側耳朵仍在嗡嗡作響,顧思南撫著她的頭發輕聲問到,“你以前也是這么挨打的么?”
蘇憶北不說話,埋著頭往他懷里拱。
顧思南悠悠嘆氣,在她后背輕輕拍著,“沒事了,以后不會了。”
回去以后兩個人飯都沒心思吃,在屋里坐著各懷心事。
到了該睡覺的時間,蘇憶北洗完澡忽然崩潰了樣的哭著鬧著要喝酒。顧思南知道她心里不痛快哄不住也拗不過,沒辦法只能下樓買了瓶說陪她喝,心想著在家里有自己看著出不了什么事兒。
他回來把酒放在客廳茶幾上,不放心,再三交代蘇憶北,“等我洗個澡出來陪你喝,你再等會兒,我馬上就好。”
蘇憶北哭了太久,不自覺抽噎了兩下,擺擺手,“你去洗澡吧,我沒事兒……”
顧思南真是信了她的鬼話!
等洗完澡出來,茶幾上杯子空著,杯壁上掛著水珠,瓶子里酒直接少了大半。
顧思南人都傻了,他洗個澡不過二十分鐘,再出來蘇憶北自己喝了半瓶!
那是瓶度數不低的酒,出去的太晚只買的著這一種。饒是蘇憶北酒量再好,這大晚上一口飯沒吃大半瓶喝下去沒點事兒才怪了。
再看姑娘臉上紅撲撲的眼眶濕潤也濕潤著,呆呆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分不清是又哭了還是真醉了。
顧思南怕她難受沒動她,伸手在她眼前晃晃想看看人還有沒有反應,“蘇小餅?”
蘇憶北木訥的轉過頭,“嗯?怎么了?”
看樣子是真不行了。
顧思南坐在她旁邊嘆了聲氣,暗自在心里慶幸她不是喝多耍酒瘋的,相反喝多了之后甚至比平常還要乖也不像剛才那樣拗人了。
他剛洗完澡換了衣服,身上帶著沐浴露還有洗衣液香香的味道,蘇憶北自動自發靠過去,頭埋在他頸間使勁嗅著他身上的香氣。
溫熱的鼻息呼在顧思南頸間,弄得他渾身上下都癢。
顧思南下意識偏了偏頭,手在蘇憶北身上輕拍著哄小孩兒一樣,“困了?帶你去睡覺好不好?”
蘇憶北乖順點頭,“好。”
臥室離客廳沒幾步距離,顧思南干脆打橫抱起她往臥室去。
蘇憶北突然讓人換了個姿勢,窩在他懷里腦袋暈乎乎的,根本分不清現在是個什么情況,雙手捧著顧思南的臉疑惑道,“顧思南,你為什么要亂晃?”
顧思南彎腰把她放在床上,“我沒亂晃,是你喝醉了。”
“我沒喝醉,就是你亂晃……”蘇憶北仍捧著他臉不放,醉了說話語氣里多了幾分小孩子的稚氣。
顧思南知道這個時候和她講道理肯定是講不清的,索性順著她的動作坐在床邊彎著腰好脾氣的哄,“是是是,你沒喝醉,是我在亂晃。”
“顧小白,王八蛋!”
她突然冒出來這么一句直接給顧思南逗樂了,“我怎么就又王八蛋了?”
蘇憶北撇著嘴委屈到不行,“你總亂晃……還有,我都沒有新年禮物……”
“我不亂晃了好不好?”顧思南哭笑不得的哄,“你想要什么禮物,明天我們出去玩我補給你啊。”
“不知道……”蘇憶北迷迷糊糊的,眼前的顧小白又變成了好幾個,那些幻化的光影依次排開沒哪個看得真切。
越是虛無縹緲,越是想要得到。蘇憶北覺得自己好像缺失了什么,說不真切又急著想要用什么來彌補。
她看了顧思南好一會兒,猛地一拽準確無誤吻了他。
顧思南毫無防備直接摔在她身上。
蘇憶北讓重量壓的悶哼一聲仍要不安分。
顧思南讓她鬧得理智全無,這次哪會舍得放過她,索性化被動為主動。
和他們在網吧第一次親、吻、時一樣,蘇憶北唇齒間清列的酒氣讓顧思南跟著沉迷。
他侵略的氣息環繞在周圍讓蘇憶北慌亂窒息,偏偏手還要亂抓。
兩人在一起這么久,不是沒做過親密的事,可哪次都不像今天這么不受控制。
顧思南呼吸都重了,按著她亂動的手徹底沒了耐心,艱難退開些距離警告她:“蘇憶北,你非要找事兒是不是?”
他蹙著眉,言語間盡是隱忍。
身53675568下125687的人長發散在潔白的床單上,沒開燈的房間里半闔著雙眼懵懂看他。
蘇憶北似乎聽不明白他究竟說的是什么,歪著腦袋另一只手環繞在他背后,“顧思南?”
這模樣,要多勾人有多勾人。
喝酒的是蘇憶北,醉的是他們倆。
過了今天顧思南就二十二了,哪怕之前活得那叫一清心寡欲可他好歹是個正常男的,哪個男的能受的了喜歡的人在自己面前這樣。
雖然是有趁人之危的嫌疑,但是蘇憶北先起的頭。他哪會有那么好的克制力,天知道兩個人同住一屋檐下他有多想和她在一起。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偏偏什么都還想要,顧思南讓她惹得有點惱了,最后那點理智也消散殆盡。
他暗罵一句,又低下頭與她糾纏在一起。
去他媽的,要瘋大家一起瘋。
反正這輩子也是認定她了。
衣服散落一地,屋里開著暖氣,空氣讓燒得曖昧旖旎。
顧思南氣息已經亂了,最后一次抬頭和她確認,“想清楚了?嗯?”
他有意溫存,磨得蘇憶北心里癢癢的,不清不楚點了點頭。
“會疼的……”早就想收拾她了,顧思南勾了勾嘴角俯首在她耳邊小聲道,“酒醒了可別怪我欺負你。”
……
最后這事兒還是沒能做成。
顧思南一翻身躺在蘇憶北身邊平復心跳。
覆在身上的溫熱一下子離開,蘇憶北忽然覺得有點冷,不自覺縮了縮,偏過頭仍是只會喊他名字,“顧思南……”
顧思南閉了閉眼十分懊惱,“不行,沒東西……”
他之前都是一個人住,家里哪會有TT那種東西,再說沒結婚呢,這么不清不楚要了她,顧思南最后關頭自己心里都過不去那道坎。
“嗯?”蘇憶北不清楚他說的到底是什么東西,似懂非懂的看著他。
顧思南頓時覺得她那雙眼亮的嚇人,掀開被子給人從頭到腳裹上,“哎呀你別管了,好好睡你的覺。”
他說完翻身下床撿起衣服穿上。
蘇憶北從被子里探出腦袋,總算不會只喊他名字了,“你去哪兒?”
顧思南低頭苦笑,“還得去洗個澡……”
等他再從浴室出來,先找事兒的人已經醉的沒心沒肺睡過去了。
顧思南看她睡得安穩一時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沒脾氣的把她地上衣服撿起來疊好。
“好好睡一覺吧,晚安。”
夜里十一點五十九分,一切歸于平靜。
新年伊始。
我們總要用自己的方式與過去種種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