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 南城北慕
- sky南羽
- 5142字
- 2021-03-23 17:43:04
火車駛出北洺路過郊區(qū)一片田地,車窗外晴空萬里,天藍得像水洗過一樣潔凈,顧思南頭靠在車窗上再不覺得窗外景色如從前那樣讓他覺得舒心。
泉汐距離北洺不遠,乘火車不過三十分鐘車程。而這短短三十分鐘,對于現(xiàn)在的顧思南來說變得無比漫長。
腦子里亂七八糟浮現(xiàn)出很多事,他擔心著姥姥的情況,還有隊里比賽的進展,以及蘇憶北……所有令人煩惱的事情通通堆在一起,壓得顧思南喘不過氣。
甚至接到小姨電話時,如果不是蘇憶北在身邊,他一時之間根本不知道該做什么。
顧思南無助的閉上了眼,打心底里覺得自己沒用。
火車到站,乘務員一打開車門,顧思南第一沖出去往出站口跑。
泉汐市不大,交通相對落后,不管打車還是等公交少說要二十分鐘起步,好在五院離唯一的火車站只隔了百米路程。
顧思南一出車站便不要命往醫(yī)院的方向跑,途徑路口因為闖紅燈被騎車的中年男人罵了句,連道歉都顧不上。
其實他這兩天因為沒休息好,時不時還會發(fā)起低燒,這會兒早累得頭暈眼花喘不上氣。
哪怕這樣他也不敢停歇,等好不容易跑到醫(yī)院門口,電話又響了。
號碼還是小姨打來的,那邊斷斷續(xù)續(xù)傳來哭泣的聲音,說話的人換成了表姐。
“壯壯,你到哪了?”
“到五院門口了。”顧思南腳步終于停滯下來,抱著最壞的打算問最好的結(jié)果,“姥姥她是不是醒了?”
“姥姥她……”那邊表姐哽咽了一下,沉默半晌,克制著情緒讓自己語氣聽起來盡可能冷靜,“你不用去搶救室了,直接……直接來醫(yī)院后門的太平間吧。”
可惜她說到最后還是沒撐住,不由自主哭出來的聲音令最后的幾個字變了音調(diào)。
顧思南忽然覺得從心底涌出的情緒沖得他喉嚨里堵得慌,連帶著憋紅眼眶。
他抬頭望著醫(yī)院樓頂中心那個刺眼的紅色十字,眉目間一片哀傷:“嗯,知道了。”
去到醫(yī)院的太平間,需要穿過中間一片小花園。今天天氣不錯,許多病患在家人的陪伴下在花園里散步,臉上帶著快痊愈的喜悅,當然也有步履匆匆的醫(yī)護人員在其間來回穿梭,表情里都帶著些許疲倦。
醫(yī)院向來是個神奇的地方,有人到來有人離去,有人歡呼有人哀悼。
這里也是顧思南最討厭的地方。
他拖著沉重的步子來到醫(yī)院后邊的太平間里,大家臉上的表情都很難過,一邊姨夫和表姐攙扶著哭得站不住的小姨,一邊臺子上蓋著塊白布,白布下邊隱隱勾勒出個人形。
顧思南停在門口愣愣望著那處臺子,腳底下卻不愿再往前一步。
他當然知道那是什么,這樣的分別早已不是第一次了。在十幾年前他便經(jīng)歷過,只不過那時他還小,根本不懂這樣的分別意味著什么。
現(xiàn)在不一樣了,現(xiàn)在他什么都明白了。
表姐最先發(fā)現(xiàn)了他,走過來牽起他的手輕聲道:“壯壯,姥姥睡著了,你再看看她吧。”
根本不是睡著了,表姐在他小時候就這么騙過他,那時候和表姐一起騙他的還有小姨。
可不管當時還是現(xiàn)在,他多希望她們只是睡著了。
顧思南緊緊咬著牙根,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嗯……”
事實證明,欲哭無淚這個詞的存在是有道理的,正如此刻的顧思南。
表姐小心翼翼把蓋著的那層白布掀開,忍不住捂著臉轉(zhuǎn)過身去。
顧思南看到那張慈祥和藹的熟悉面孔,有關(guān)往事的回憶一幕幕浮現(xiàn)在眼前。
姥姥年輕時是個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人雖溫柔卻對小時候的顧思南格外嚴格。他四歲那年被顧長志送回泉汐,起初去了幾天幼兒園,后來因為幼兒園里有人說他是沒人要的小孩兒,被姥姥知道后接回家不再讓他去了。從此以后姥姥每天都教他認字練字,練不好就要挨罰,他現(xiàn)在一手好字多半是小時候讓姥姥罰出來的。每次罰完他都有點生姥姥的氣,然后姥姥又會給他做好吃的哄他。知道他愛吃甜的,每到秋天桂花盛開的時候,姥姥都會自己摘了桂花給他熬糖漿做桂花糕………
今年的桂花又開了,姥姥上個月還打電話讓他陰歷八月了記得回去,他因為忙著各種事一直沒來得及,現(xiàn)在好不容易回來了,卻連最后一面也沒趕得及見到。
分別總是這么輕而易舉又讓人無力抵抗的事情,突然到?jīng)]有說不的權(quán)利。
顧思南默默把白布蓋了回去,佇立在臺子旁紅了眼眶。
傍晚的時候顧長志從外地趕回來幫忙處理后事,途徑北洺順便給顧思南帶了些換洗衣物。
父子倆許久未見,在這樣的場合下俱是沉默不言。顧思南看到他來,唯一的動作只是掀了掀眼皮兒又垂下。
父子之間有些感情無需多言,只需一眼,顧長志便知顧思南心里想說什么。
他拍拍顧思南的肩:“先別想那么多,學校那邊我?guī)湍阏堖^假了。你是姥姥帶大的,好好在這兒送她最后一程。”
姥姥的靈牌是顧思南用毛筆寫的,用的是姥姥當年手把手教他的瘦金體。
作為家中小輩里唯一的男孩兒,他要在家守孝,還要負責招呼前來吊唁的賓客。
當天晚上顧長志陪著小姨一家處理醫(yī)院的后續(xù)事宜以及安排接下來的事項,留顧思南獨自在家跪靈堂。
姥姥的家是之前工廠的家屬院,年代久了好在治安不錯,院里人規(guī)定了夜里十一點鎖院門。小姨一行人歸來時已是凌晨時分,顧思南接到電話去小區(qū)門口給他們開院門。
顧思南順著小區(qū)昏暗的道路往街邊的院門口走,街燈都亮著,遠遠望去能看到顧長志和小姨他們。
似乎不止是他們,顧思南還看到路對面有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心頭一熱,顧不上膝蓋的鈍痛,飛快往門口跑,等到了門口看清,路對面空無一人,他又左右望了望,附近根本沒有人影。
表姐看他神色不對,擔憂道:“壯壯,你沒事吧,怎么跑這么急?”
院子里種的桂花樹上傳來陣陣香氣,甜美的清香讓人覺得毫不真實。
顧思南低頭苦笑,自己當真是魔怔了,這么晚了,蘇憶北怎么會在泉汐。
他低頭開院門的大鎖:“沒什么,看花眼了。”
從姥姥去世到火化的三天內(nèi),顧思南很少說話,實打?qū)嵲诩抑性O(shè)得靈堂里跪了三天,一滴眼淚沒掉過,顧長志看在眼里操碎了心。
等一切塵埃落定,顧思南回到北洺已是一周后的事情。顧長志因為工作直接從泉汐去了外地,是白澤去車站接的他。
這天清晨天剛開始大亮,出站口那里,白澤立得筆直,一改往日那副嘻嘻哈哈的神情,淡淡對他道了句節(jié)哀后再沒有其他的話。
兄弟一場,顧思南知道自己這段日子沒少讓白澤擔心,勉強扯了扯嘴角:“我沒事。”
他不說倒好,一說白澤更擔心了。
顧思南回家放放東西洗了個澡,下午先去了輔導員那兒后去了隊里報到。
隊里人似乎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見到他依舊熱情打招呼,郭冉和寧一帆一如既往斗嘴磨牙。
這會兒還沒開始訓練,見到他來隊里幾個大一的開始追著他問:“隊長,那天去一起打比賽的那兩個學長還有個學姐是咱隊里的么?”
顧思南沒什么心情和他們閑聊,淡淡嗯了聲。
“那怎么沒見他們來隊里訓練啊?”
顧思南敷衍著回答:“他們大四了。”
“那為什么那個瘦高的大三學姐也不來訓練?”郭冉嚷嚷著,“我覺得她比賽打得太颯了,還和她聊了幾句,問她她就說她大三,也不說別的。”
聽她討論到蘇憶北,一邊喬兒不管出于各種目的,總之適時把話接了過去:“隊長剛回來,你們別總纏著他問來問去了。之前他不在隊里也不見你們有什么想問我的。”
郭冉一直看喬兒不順眼,冷哼了聲,哼完開始感嘆:“我覺得她就是我想成為的理想型!不過那天她真的太可惜了,我覺得以她的實力爭冠亞都沒問題,結(jié)果她一進半決賽教練就讓她棄權(quán)了。”
“那個學姐是挺厲害,就是脾氣有點奇怪。”喬兒不愿意聽他們一個勁兒說蘇憶北的好,往顧思南那兒看了一眼,意有所指。
寧一帆平日是不待見喬兒,但他覺得如果自己和喬兒掰扯太多有失作為男生的風度。
今天卻不一樣,他不知怎么回事兒,沒忍住和喬兒嗆了兩句:“我覺得那個學姐就是看著脾氣不好,其實還行。我也和她聊了幾句,她后來還幫我看比賽來著。”
沒聽清喬兒又說了句什么,顧思南實在嫌他們吵的煩,干脆喊了句站隊集合,順便找了個人匯報這次比賽情況。
這回因為陸遇卿他們回來,隊里成績還算說得過去,兩金一銀三銅,喬兒練了一年也有不小進步,雖沒拿到名次,但進了前五。
兩金分別是陸遇卿和白澤打的,一銀是寧一帆打的,剩下三銅,一個郭冉一個他,還有一不用想都知道是誰……
顧思南想到她時心里一酸,下意識把手揣進口袋,里邊那個粉白相間的打火機這些日子每天都被緊握到發(fā)燙。
說來搞笑,這么個小玩意兒每天揣著似乎真就感覺像她從前默默陪在自己身邊那樣,若不是它,這些天能不能撐下去都不一定。
蘇憶北到底有沒有等他呢?
現(xiàn)在的顧思南根本不敢去想答案。
天黑之后,吳萌如約去了五廠的老地方。
蘇憶北來得早,坐在靠門口的位置等她。
吳萌一進門立刻看見蘇憶北,坐到她對面問她:“今天怎么想起來約我了。”
“沒什么,就是想找你聊聊。”蘇憶北說著倒了杯酒給她。
吳萌仰頭把杯中酒喝了個干凈:“你明天都要手術(shù)了還喝。”
她這波操作著實給蘇憶北整懵了。
見她穩(wěn)穩(wěn)把杯子放回桌面,蘇憶北仍心有余悸:“你悠著點喝,明天還得讓你陪我去做手術(shù)呢,我可不想手術(shù)前一天晚上還要給你拖回家去。”
“我就是有點渴了。”
“……”
吳萌擺擺手安穩(wěn)她:“哎呀?jīng)]事兒,這啤酒能有什么事兒啊,我什么酒量你又不是不知道。”
蘇憶北干笑兩聲。
吳萌什么酒量她是知道,但她更知道吳萌喝多了是個什么樣,不怎么好形容但絕對不是一個人應付得來的。
蘇憶北揚揚下巴:“喏,你最愛的麻辣兔頭,趕緊吃吧,涼了不好吃。”
吳萌看她有點郁悶,試圖安慰:“你也別太擔心,醫(yī)生不都說了就是一微創(chuàng)手術(shù),再說了我明天不還陪你一起呢。”
她突然想到什么,問蘇憶北問的忐忑:“你以后不會真要跟跆拳道徹底告別吧。”
蘇憶北想了想,找了個更貼切的說法:“是要告別,不過沒那么徹底,反正競技比賽以后是肯定打不了了。”
“哎。”
吳萌知道事已至此說再多沒用,嘆了聲氣以示惋惜。
她同樣明白蘇憶北根本不需要她開解,除非蘇憶北自己想明白,不然開解了也沒用。
蘇憶北自嘲一笑:“全當我命里該有此劫。”
“對了,你和那個顧思南最近怎么樣?這都多久了追到手沒呢?”吳萌壞笑著朝她擠擠眼,“你做手術(shù)這么大的事兒,你告訴他沒,怎么沒讓他陪你?”
不提顧思南還好,一提到蘇憶北就覺得心里難受。
她沒明確告訴吳萌答案,敷衍道:“他有他要忙的。”
本來要做手術(shù)的事蘇憶北沒打算告訴任何朋友,只不過手術(shù)當天姨媽家生意顧不過來,付舒恬身體還未痊愈,蘇建國根本指望不上,家里實在沒人陪她。蘇憶北覺得自己再剛,也著實干不出自己去手術(shù)這種養(yǎng)了五百只蛤蟆“寡”到家的事兒。
就在她愁到差點去喊程木楊好姐姐求他陪自己的時候,剛好那天在賽場里碰見吳萌,她可算想起來還有吳萌這么號人。
吳萌好啊,既不是隊里的還是自己熟悉的,和顧思南那圈人沒什么牽扯,和自己四舍五入算是情敵關(guān)系,更不會把做手術(shù)的事兒上趕著告訴沈煜。這么優(yōu)秀的人選,除了吳萌再也找不到別人了。
吳萌哪看得出她那些花花腸子,聽她說完聳了聳肩,接著愉快的啃起兔頭。
等她把兔頭啃的剩最后一塊骨頭,蘇憶北看旁邊沒人摸了支煙點燃。
吳萌注意到她一直沒動筷子,臉上還一副滿懷心事的樣子,忍不住放下筷子問:“你是不是除了手術(shù)還有別的事兒要說啊?你要說趕緊說,我看你這樣我都替你難受。”
蘇憶北點點頭,拖著下巴緩緩吐出口煙霧。
青黑色的煙一個勁兒往天花板上飄,最后在接近頭頂電燈光源時逐漸消散。
手術(shù)的事兒蘇憶北現(xiàn)在看開真不覺得有什么了,今天確實因為其他的事兒心里煩,想找吳萌這個合適的人選出來聊聊天。
她狠吸了口煙:“我爸媽離婚了。”
“啊?”吳萌有點懵。
蘇憶北家的情況她多少知道點,蘇建國對她和付舒恬什么樣她也知道,畢竟以前蘇憶北被趕出來沒少去她家留宿過,她甚至還聽蘇憶北說過有勸付舒恬離婚的想法。
他們離婚可以說是蘇憶北期待的事,那樣的家庭環(huán)境根本沒有任何安全感幸福感,每天都活在壓抑的氣氛里也是難熬。
現(xiàn)如今他們真的離了,蘇憶北倒成了最不對勁的那個。
吳萌挺拿捏不準的:“你到底是希望他們離,還是不希望他們離啊?”
蘇憶北絲毫不猶豫:“我一直贊成他們離,他們要不離我都不敢想我爸以后趁我不在家會對我媽做出什么事兒……”
她說著說著跟泄了氣樣的:“可今天看見他們從民政局出來,我也說不清什么感覺,反正不太好受。”
吳萌算是聽明白了:“能為什么,家散了唄。”
她一語中的,容不得蘇憶北反駁:“想象和實際發(fā)生是兩回事,以前就算你那個家是個空殼,可好歹說出去你也是個有家的人。現(xiàn)在呢?你算是誰家的人?”
一番話把蘇憶北說的更加沉默了,這一刻她才意識到,自己竟然會成為最看不開的那個。
吳萌看她差點自閉,撇了撇嘴:“你以后過好你自己就行了。”
這天晚上回去蘇憶北做了個奇怪的夢,睜開眼是凌晨快四點。
蘇憶北看著空空蕩蕩的房間總算清楚自己決絕的性格到底是像誰了。
之前家里很多家具是付舒恬出嫁時的嫁妝,現(xiàn)在她走了,連帶著把她來時帶的東西也帶走了,簡直是想徹底從蘇建國的世界里摘除出去。
蘇憶北坐在床上不由回想起剛才做的夢。
夢里是蘇建國和付舒恬結(jié)婚哪天的場景,他們在奶奶家的小院里辦的酒席。兩個人那時都還很年輕,付舒恬穿著雅白色的婚紗,畫著現(xiàn)在看來復古的妝容,挽著穿灰色西裝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的蘇建國,敬酒時不知朋友說了句什么,兩個人相視一笑,俱是甜蜜羞澀。
蘇憶北開始奇怪,自己為什么會做這樣的夢。
難道這個夢是想告訴她,哪怕只有一瞬間,他們曾經(jīng)也是相愛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