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思南掛完電話在床上躺了好一會兒。
白澤不是第一次問他喜不喜歡蘇憶北了,每一次有意無意提到這個事兒,他都覺得煩躁。蘇憶北于他而言和別的女生一樣,卻又不太一樣,這種微妙的感覺總讓他在聽到這個問題時覺得心慌,慌到直接逃避,這次同樣不例外。
顧思南腦子里現在亂糟糟的一片,什么也不愿意想,從床上坐起來摸了支煙點燃,隨后打開電腦登上了游戲。
一支煙燃了差不多一半,房間響起敲門聲。
房門虛掩著,蘇憶北象征性地敲了兩下干脆推開。她看著電腦屏幕前繚繞的煙霧略為不滿:“你都病成這樣了還吸煙?”
得,又被教育了。
“不吸了。”顧思南心知她有氣沒地方撒,自然不會再去捅馬蜂窩,聽話把煙擰滅丟進垃圾桶里,“怎么了么?”
“飯做好了,看你一直沒動靜過來喊你。”
顧思南故作驚訝:“這么快就做好了?”
蘇憶北白了他眼:“從你去洗澡到現在都快一個小時了,做個飯哪有那么慢。”
顧思南笑意頗深:“我是沒想到你竟然會做飯,還挺賢惠?”
這是看不起誰呢。
“我不會做飯的話喝風長這么大么?”蘇憶北不忿,往他電腦屏幕上瞅了眼,“你干什么呢?”
隨便逗逗又急上了,顧思南算是知道這小姑娘今天是真不敢惹了。
“沒干什么。”顧思南關上顯示器,語氣頗為無奈,“我問過白澤了,他昨天把我的號給別人上了,加你仇殺的不是他,是林清。”
他們幾人間的恩怨蘇憶北不僅知道還參與其中,顧思南說到這里便明白了個中緣由。
“那好感度怎么辦?”比起別的她此時更擔心這個。
顧思南站起來推著她往外走:“你把號給我,刷回來就行。別想了,先去吃飯。”
蘇憶北從他手底下掙扎出來:“不吃了,有點晚了我該回去了。”
顧思南挑眉:“這么急著回去干嘛?你跟個田螺姑娘一樣忙活一晚上,又是照顧我又是給我做飯的,現在我醒了你連個讓我感謝你的機會都不給,還是說……”
他故意停頓了一下,湛黑的眸子里透著狡黠的光:“占完我便宜了急著溜啊?”
蘇憶北一急,伸手往他身上拍:“我沒有!你別冤枉我!”
尼瑪,他那會兒不是睡得指甲劃都劃不醒么。
顧思南哼笑。睡醒來之后他便發覺了異常,身上完全沒有以前退燒汗落之后那種濕漉粘膩的感覺,洗完澡回臥室看見盆子擺在床邊,毛巾在邊上搭著,他瞬間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白澤在他生病時幫他擦汗只擦臉,頂多哪回心情好了擦到脖子,再往下接著擦是絕對不可能的。這屋子里除了他就兩個人來過,幫他擦了上半身的人只能是蘇憶北。
看蘇憶北緊張成這個樣子,顧思南覺得有趣,他一男生光個上半身讓人看了說起來也沒什么,平常訓練直接在教室里換道服是常有的事,再說自己被她看得不是一回兩回了。說到底不過是家里太安靜,那點私心作祟想讓她多陪自己一會兒。
顧思南按著蘇憶北腦袋把她臉轉過來,“留下來陪我吃完飯再走。”
蘇憶北哪清楚他心里怎么想的,抿著嘴不情不愿“屈服”了。
客廳里的燈這么些年基本沒有開過,顧思南早快忘了晚上開著燈的客廳長什么樣。
沒有餐桌,兩盤菜擺在茶幾上,偏暖色的燈光一照看起來色澤鮮明。
他把蘇憶北推到沙發前坐下,自己搬了個小板凳在她對面坐下,調侃道:“我以為你會把菜燒糊的。”
蘇憶北故意冷著臉:“不愿意吃可以不吃,我不逼你。”
看樣子她是真的沒打算留下來吃飯,茶幾上只放了一碗盛好的綠豆湯,顧思南把盛好的湯推到她面前,自己又去廚房盛了一碗。
他用勺子舀著碗里的湯,低聲笑笑:“當然吃了,你辛辛苦苦做出來的我不吃怎么對得起你一片苦心。”
蘇憶北托著下巴看了他半晌,覺得他今天可能真的是燒糊涂了,擱平常他哪會有這么多廢話。
見他一口粥咽下去之后,蘇憶北是有些欣慰的,忐忑問道:“好喝么?”
那粥熬的火候剛好,一顆顆看似完整圓潤的綠豆在進到嘴里之后全化成了軟綿綿的沙,彌漫著甜絲絲的氣息。
顧思南沒想到熬的粥能這么好喝,在他看來蘇憶北這種性格古怪脾氣暴躁的女生應該不怎么會做家務才對,本來他是對這頓飯不報什么希望的,甚至都做好了自己再重新做一遍的準備。
他抬起頭眉眼彎彎對著她笑:“好甜啊。”
大概是今天熬粥時手一抖糖放多了,他那雙彎著的眼眸里流淌著暖黃色的光,像是蜂蜜糖漿.甜得讓人心慌。
顧思南很少笑的這么開,兩顆尖尖的小虎牙露在外邊,有點傻又有點可愛,總想上去抱抱他再親一下。
想到這兒,蘇憶北沒忍住紅了紅耳根。
“白澤說你生病喜歡吃甜的。”
顧思南仍有絲笑意停留在嘴角:“我平常也喜歡。”
蘇憶北眨眨眼。她真的很想問問他,到底是過得有多苦才會這么喜歡吃甜的。
她把筷子遞給顧思南,指指桌子上的耗油生菜:“這個不甜,你嘗嘗看喜不喜歡,買菜去的太晚沒剩下什么了。”
顧思南說了聲好,剛把筷子接手里,下一秒突然覺得胃里跟咽進去了刀片一樣來回轉著疼。
手里筷子應聲而落,他臉色“唰”一下變了,一只手狠狠摁在腹部用力到骨節發白。
見他好端端的突然這樣,蘇憶北人嚇傻了:“你怎么了?”
心里怕到不行,擔心顧思南是因為喝了自己熬的粥才疼成這樣,可一口而已不至于啊。
胃仿佛是被人用力擰著疼到想吐,顧思南顧不上回答她,強撐著站起來往浴室方向去。
蘇憶北趕緊一路跟過去,想扶著他又不敢伸手,臨到浴室門口顧思南忽然推開她自己跌進去,反手關上浴室門將她鎖在了外邊。
她急了,站在外邊不停敲門:“顧思南你是不是胃疼?你到底怎么了?你讓我進去看看!”
顧思南這會兒一手摁著腹部一手撐在洗手臺邊上,額頭上全是細密的汗珠。
他很想自嘲苦笑,可疼痛根本不允許,一天沒吃飯,吐也吐不出來什么,這疼到要命的感受真是久違了。
蘇憶北在外邊說些什么,一字一句都聽不真切。
顧思南閉了閉眼,覺得還是先安撫一下她比較好。他強壓著胃里翻江倒海的疼,啞著嗓子對她說:“你別急,我沒事。”
不說話還好,一說話蘇憶北更擔心了,顧思南虛弱無力的聲音,每個字都跟在空氣里飄著一樣忽遠忽近。
蘇憶北敲門的動作終于停下,抓了抓頭發急得不知所措:“顧思南,你倒是快點開門讓我看看你有沒有事啊!”
里邊的人沒有回答她,隱隱傳來悉悉索索的響動,像是什么東西順著門滑了下去。
蘇憶北心里猛地一跳,微微發顫的聲音里隱約帶了哭腔:“顧思南,你不會死里邊了吧。”
顧思南靠著門蹲在墻角縮成一團,聽見蘇憶北的話心里哭笑不得。
還能不能盼他點好,看來這次是真給她嚇壞了,看情況是該先哄哄才對。
顧思南輕輕呼吸著,拿出哄道館那幫熊孩子的耐心來,“我還安穩的活著,真的沒事,緩一會兒就好,你乖一點……”
或許是因為胃疼喘不過氣,他聲音比平常顯得更加輕柔,每字每句都像輕柔的羽毛撫在蘇憶北心上,弄得她心里跟貓爪一樣又疼又癢。
她想讓他打開門,她迫切的想要知道他現在到底什么情況,可她清楚,現在的顧思南明顯不想讓她接近。
思來想去,妥協的到底還是蘇憶北:“我知道了,你有什么事一定要說。”
門內傳來他一聲微弱的回答之后再沒了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顧思南覺得咽進胃里的刀片總算是取了出來,雖然還疼但完全不像剛才一樣難以忍受。
劇烈的疼痛過后身體像是被抽盡了所有力氣,顧思南不怎么想動,轉而一想蘇憶北還在外邊。
怕她擔心壞了,顧思南扶著墻緩緩站起來動作有些艱難。
準備打開門出去的瞬間,他猶豫了一瞬,剛才屋子里一直很靜,根本沒有走動的聲音。
手扶在門鎖上遲遲沒有按下去:“蘇小餅?”
門外立刻傳來她清晰的聲音:“我在。你怎么樣,好些了么?”
果然,她一直站在門外沒挪地方。
顧思南無奈笑笑:“我要出去,你把客廳燈關了吧。”
“嗯。”即使不知道他為什么要求關燈,不過此時蘇憶北不敢有任何異議,他說什么她都乖乖照做。
隨著客廳里的腳步聲由近及遠又由遠及近,從浴室門下順進來的光線消失,顧思南這才松了口氣。
不用看鏡子也知道自己現在什么臉色,真敢白成一張死人臉出去,門外的人怕是真要哭出來不行。
開門出去的瞬間,顧思南停頓在那兒。
蘇憶北站在他面前一動不動,熟悉的身形隱匿在陰影中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唯有眼中蘊涵著某些他看不懂的情緒在這昏暗的空間里異常明亮。
關切、擔憂、還有……
顧思南形容不出來,只知道心臟因為她眼中點點光亮慌亂且不受控制的瘋狂跳動,這陌生的感覺讓他感到害怕又新奇。
她是哭了么?仔細看看又不太像……
顧思南偏了偏頭。
總覺得有什么在無形之中改變了,眼前的一切都那么熟悉卻又不同以往。身體被疼痛抽空的無力感極力喧囂著需要用什么彌補回來,最終還是比大腦先一步做出反應。
他一步步向蘇憶北靠近,隨后伸出雙臂將她整個人虛虛圈在懷里,將額頭抵在她肩膀:“別動,讓我抱一會兒……”
流淌的時間似乎在這一刻被凝固,心臟有一層堅硬的殼在一點點破碎,逐漸露出那種無法言說又陌生的情感融成一片暖流柔軟到不像話。
這擁抱來得意外,蘇憶北卻格外的清醒。
顧思南很克制,沒有整個貼近她,兩個人中間一直空有距離,這不到半步的距離是他不愿也是她不能主動靠近的。
蘇憶北很有自知之明,雙手穿過他腋下在他背上撫了撫沒有說話,越過他肩膀靜靜看著從窗外散落進來的月光。
銀白色的月光照在偏暖色的地板上,尚有余溫,慘淡凄涼。
從第一次遇見他到如今已經過去整整七年,這半步不到的距離又要耗費她多少時間?
一物降一物這句話不是沒有道理,想她蘇憶北活了快十九年,除了他還從沒因為哪個人感到這么無能為力過。
她緩緩垂下眼眸。
算了,他沒事就好,剩下的事以后再說吧。
顧思南感受到她身體微微顫抖發冷,有氣無力笑了下:“嚇到了?對不起啊。我經常這樣,沒事的。”
蘇憶北此刻顯得平靜:“你要死別死在我在的時候,我不想給你收尸,麻煩。”
她放在他背上的手默默收回來轉而扶在他肩膀,若無其事推開他:“經常這樣就多注意點。”
懷里溫熱的觸感忽然消失,顧思南莫名失落,不怎么自然的站直身體:“我知道。這回應該是中午沒吃飯,讓白澤給我灌藥灌的。”
蘇憶北把束在腦后的頭發散開重新在頭頂扎了個高馬尾,轉身向門口走去:“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你……”
門打開又關上,她走得匆忙根本不給顧思南挽留的機會。
屋里又恢復死一般的沉寂。
顧思南看著緊閉的大門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想不明白她轉身那一瞬間臉上毫不掩飾的失落無助究竟從何而來。
是因為自己突然抱她讓她不高興了么?還是自己說的不著調的話讓她生氣?
茶幾上后盛的那碗湯還冒著熱氣,顧思南端起碗喝了一口又放下。
他窩在沙發上看著空蕩蕩的對面神色迷茫。
湯還是那碗湯,怎么喝著就沒剛才那么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