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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鑄劍為犁 1

早晨,空氣里帶著露水的潤澤,謝統勛從伯多祿五世劇院門前走過,他來看看今晚放映什么電影,他和文鸞都喜歡在伯多祿五世劇院里看電影。劇院有紅色的屋頂、綠色和白色相間的外立面,正面門廊上四組白色柱子撐起拱券和三角形山墻。文鸞篤愛伯多祿五世劇院,她說這是新古典主義建筑,那些柱子是愛奧尼亞式柱子。謝統勛喜歡聽文鸞說這些,他從前是一糙漢,只了解軍械和戰爭。

劇院在崗頂前地,環境清幽,左近有圣奧斯汀教堂、圣若瑟修道院、以及何東爵士的別墅。大片濃綠的枝葉掩住兩旁的民居,陽光在枝葉里跳動。他抬頭看一看西式綠色玻璃街燈,文鸞還喜歡這個。謝統勛沿著長長的陡巷向下,踩著波浪形碎石路,他們的住處距離崗頂前地走路不過十分鐘,澳門不大。

謝統勛在一家專門經營雙皮燉奶的門店前停下來,文鸞喜歡吃這項。他琢磨著待會兒在家門口的面店里再買兩碗竹升面,一根根銀絲一樣幼細的面條韌性十足,充滿蛋香味,配上云吞、澆上湯頭,鮮美無比,他跟文鸞最喜歡吃。

他極愛妻子,文鸞善解人意,十分體貼他。戰后,他們在一起的第二天,文鸞即提出陪他去東北看望淑惠。

“你不介意嗎,文鸞?我請假是來跟你結婚的。”

“結婚什么時候不可以?淑惠一定盼著你去看她。”

兩人一路風塵到沈陽,淑惠的父母、兄嫂們都在。文鸞在言談中似乎無意間透露自己才跟他在一起,實則是為了告訴淑惠家人他對淑惠的深情眷戀。淑惠一家陪著他去給淑惠上墳,文鸞并不去,她怕打擾他們的重逢。

傍晚,等眾人回來在堂屋坐定后,文鸞突然說,“伯父、伯母,我有一件事情想求你們,我和統勛可不可以帶淑惠走?”

“帶淑惠走?”眾人都愣住。

“我們帶走淑惠的骨灰可以嗎?等我們百年后,我們跟淑惠葬在一起,一個棺里。我想淑惠很愿意跟統勛在一起。”

他看一眼文鸞,頃刻落淚,他確實舍不得淑惠。

“我舍不得......我會想她的!”淑惠母親說。

“伯母,你一定有淑惠的衣物、照片,還有這房子,淑惠永遠跟你們在一起。我不會隨便安置妹妹,我把妹妹的骨灰就放在統勛的書房里。以后我們去哪兒,妹妹就去哪兒!”文鸞起身跪下,“我發誓!我以我母親的名義起誓!”

淑惠的父兄慨然應許。

文鸞親手縫一個布包,提議先把淑惠盛進布包里,再放到罐子里。

“為什么?”他問。

“一旦在路上有人撞到我們,不小心打碎罐子,淑惠不會有事。”

淑惠的母親一把抱住文鸞,“好孩子,我謝謝你!”

在回程的火車上,文鸞從包里拿出一本書,書里夾著個信封,“打開看看!”她看著他,眼睛亮亮的。

“是什么?”他用手一摸,信封里是張卡片,他抽出來,居然是淑惠,十七歲青春洋溢的女孩兒對著他笑。

“我跟伯母要的。”

他瞬間濕了眼睛,“文鸞,你不介意嗎?”

“為什么要介意?淑惠太可憐,跟她比我很幸運,我可以跟自己的愛人廝守終生!”

文鸞從未食言!他由武職轉文職,他們跟著國民政府一路退走廣州、重慶、成都,直到他們自己遠走澳門,每一次撤離,文鸞都第一時間想著淑惠,不用他說。文鸞天天都擦拭淑惠的瓷罐,連同放淑惠的那個書柜她都不許傭人經手。她絕不肯用抹布擦瓷罐,她用一個新手帕,擦完后就把手帕洗干凈、晾曬。文鸞從不在書房里與他親昵,他明白文鸞怕對淑惠不敬,他因此更愛文鸞。

文鸞一直與淑惠一家保持聯系,直到國內新政權成立。

抗戰八年,物價飛漲,他不肯貪污,不肯克扣士兵,連自己的薪俸都補貼給戰士了,餓著肚子怎么打仗?八年里,他什么家底也沒能攢下,除了一身傷病。出乎他意料的是文鸞當年居然把他留下的錢在戰前都換成了美元和金條,成功地抵御了法幣的貶值。所以,他們可算薄有家底。

“你一點都沒用嗎?”她不僅沒花他的錢,還把自己的四百元積蓄連同母親兄長后來不時匯給她的錢一起換成美金攢起來。

“我用不上。我有工作、有薪水,夠養活我自己。”

說起來容易,他知道文鸞小學教員的薪水剛夠她糊口。

“我攢著它們是因為我想跟你一起過好日子,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找我!”

“我一身傷病,有什么好?”

“你還記得當年我去北大營找你給湄筠報信嗎?”

“記得。”

“你當時特意請假送我回學校。”

學校在沈陽郊外北陵。“女孩子一個人在郊外走路不安全。”女孩兒古道熱腸,他很感激。況且女孩兒很漂亮,他怕路上有人心存不軌。他自問當時因為跟淑惠在一起便對文鸞沒有愛慕之心了嗎?這是一筆糊涂帳。

“其實我當時就喜歡你。”比這還要早!幾乎早在他們第一次見面。“‘九一八’之后,你撤入關內,我陪著湄筠去軍營找你,我們一起吃飯。你送湄筠跟我回學校,我那天很開心。你休假時來學校看湄筠,我每次都跟你們一起出去玩。”

“我記得,你倒是不見外。”謝統勛微笑。其實,每次都是他借著客套拉文鸞一起去。女孩子天真性感、和煦體貼、心地光明,笑起來撩人心懷。

“嗯......”文鸞抱住他脖子撒嬌,在他肩頭輕輕咬一下。

“噢,乖乖,”他在妻子屁股上撫兩下,“親親!”忍不住親吻她,他喜歡文鸞撒嬌。

“古北口抗戰之前,你來學校看湄筠,見了我連聲招呼也沒有,好像沒看見,我趕緊走開。我當時就想這個人臉上添了凌厲,不如從前和善。我不知道淑惠的事。”

“我當時是跟湄筠告別,要出關參加義勇軍給淑惠報仇。古北口戰斗爆發,我就回部隊了。”他與淑惠一年半未通音信,他以為淑惠對他情淡,當時他對文鸞早已生愛戀之心。后來他得知淑惠的慘狀,痛恨自己移情,所以對文鸞冷淡。

“后來在西安再見到你時,你很吃驚,你除了問我一句‘你怎么到西安了’,再沒有別的話說。”

他吃驚是因為他以為自己心中只有淑惠了,豈料再見到文鸞時,他依然對她動情。

“你立刻就走了,”

對,他立刻就走了,他要擺脫對文鸞的情感,他舍不得辜負淑惠。

“我很難過,我當時就明白自己的心了,我嫁給軍人而不愿意嫁給教授是因為有你在我心中。我很后悔跟別人結婚,我該一直等著跟你重逢,等你回來娶我。”

謝統勛看著妻子微笑,他此生得淑惠和文鸞傾心相愛,何其幸運!

“你在戰場上,我很擔心你,日日夜夜!”

“你嫁給獨眼丈夫不怕別人笑?”

“你跟你的妹夫一起做生意很搭配。”

他笑,確實很搭配,臉上都有傷痕,卻都有如花美眷。“你知不知道承耀的臉是我傷的?”

“早就知道,湄筠告訴我了。”

文鸞悉心照料他的生活,“早年受的傷如果不好好將養,老了會落下病痛。”她精心調配每一餐,讓他吃得營養健康。他可以感受到自己的身體逐漸變得強壯。以前文鸞見他為公務操心時便說,“眼見著國民政府大勢已去,沒人可以挽狂瀾于既倒。不過是政權更迭,沒有外族入侵,你何必操心?好好睡覺,身體健康最重要!我們一輩子相守。嗯,倒是該好好謀劃一下我們自己的將來,做長久之計。”

抗戰剛結束時,國民政府向原來的敵占區各城市派出大批軍政官員接受日偽產業。武漢作為九省通衢之地,經濟基礎較好,到戰爭結束時,武漢的日偽手中已積聚了大量的工業財產。因此,戰后對武漢地區的日偽工業接收顯得尤為重要。

參加WH市接收工作的單位總計多達四十余個,機構繁多,人員混雜,謝統勛身為經濟部要員,也躋身其中。由于接收委員分別隸屬于黨、政、軍各部門,接受過程中常常出現相互爭奪傾軋的混亂局面。委員們在接受過程中大發橫財,將“接收”變為“劫收”,致使民怨沸騰,民眾譏諷他們為“五子登科”。

謝統勛對文鸞抱怨同僚們貪腐,且以“肅奸”之名,肆意拘捕豪紳,敲詐勒索。

“能在敵占區里發家的人屬于良善之輩的不多,更沒有節操,何必憐憫他們?你的同事們不過是以惡制惡。水至清則無魚。不是我貪圖享受,我只貪圖你的愛。可是你若一味廉潔,別人就會排擠打壓你,羅織罪名陷害你。你不記得漁父對屈原說,‘世人皆濁,何不淈其泥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啜其醨?何故深思高舉,自令放為?’。他們大撈,你便小撈,大撈的將來保不住被法辦,除非他根基很深。小撈的不過被撤職,吐出贓款就好。可是,做人要守住良心,不可以敲詐勒索,就不會惹禍上身。”

小女子說得有道理。

“別人‘五子登科’,你就來‘兩子’,美元和金條。房子、車子太顯眼,女子堅決不許有!”她伸手打一下丈夫以警示他。

“放心,我只要你一個女子!”他把妻子抱進懷里親吻,文鸞在孤苦無依的情況下苦苦等候他八年半,浪費掉花開爛漫的青春歲月,世上還有更愛他的人嗎?他怎么舍得辜負文鸞?怎么舍得文鸞重歷過往的傷心。況且,他以為放眼天下也找不到比他妻子更美好的女人,他那些同僚的太太們即不美又俗氣。他從來舍不得帶妻子出去交際,他怕文鸞被人惦記上。他自己也不愿交際,能推就推,他只愿與妻子相守。

小女子的智慧使得他們在國民政府倒臺、自己遠走澳門后仍然可以過著舒適的日子。他正在和妹夫齊承耀一起建屋,既然故土回不去了。他們買下一塊地皮,不比何東別墅的占地小多少,除了建前后兩座屋子外,屋子間的空地還可以給孩子們做兩個院子。

他的妹夫還籌劃帶著妻、子、母親去香港發展。抗戰時香港淪陷,不少香港居民逃到澳門,致使澳門人口從十五萬急增至五十萬。澳門是中立的港口和日本保護地,金銀投機活躍,內地富商巨賈紛紛來澳門享樂,給澳門帶來旺盛的經濟繁榮。他的妹夫趁機投資商鋪、旅館,賺了不少錢。抗戰后,國共內戰以及新政府的成立觸發大批難民涌入香港,他的妹夫認為這是個賺錢的好機會。至于他,打了多年的仗加上后來的一路退走,他累了,想先休息休息再說。

周末下午,文鸞一定要他睡個長長的午覺,文鸞說這樣最養生。等他午睡醒來,便聞到晚飯的香氣。文鸞端來茶給他喝,他并不急著起來,因為文鸞喜歡躺到他身邊跟他親昵,他也喜歡。文鸞撫他的臉、頭發,親吻他的耳朵、嘴,跟他嬌嬌柔柔、親親熱熱地說話,他們像小兒女一般纏綿。

他越來越不肯遮掩自己偏向文鸞的心,他呆在書房里的時間越來越少,他甚至把公務拿到客廳或臥房里來做,他想守著文鸞。他喜歡自己看公文時,一抬眼文鸞就在眼前,她或者看書,或者為他打理衣物,或者給花瓶換水、修剪枝葉,或者把新鮮的水果端到他跟前。她看見丈夫注視自己,便對他柔媚地笑,跑到他懷里撒嬌纏綿。他工作累了,也會走過去抱抱親親文鸞,從她身上汲取力量。他就公事跟文鸞商量時,她總能提供睿智的建議,使他受益匪淺。

他每天都去看淑惠,輕撫她的罐子,有時,他打開罐子,把手伸進布袋里,看灰燼在指間滑落。他想起淑惠的遭遇時仍舊心疼,但已經不那么疼了,因為他替她報了仇,而現在,她就在自己身邊!他美麗的妻子真是聰穎,使他不必隔著千山萬水掛念淑惠。

他們的兒子來得不早不晚,正是時候!他們移居澳門不久后,有一天他從外面回來,文鸞迎上來,他發現妻子的眼圈是紅的。“怎么了,寶貝?”他趕緊攬住妻子,她很堅強,一哭便是大事。

“我有兩個月沒來月事,”確實,他每個月都要連著賦閑七天,這兩個月沒有。“我月事一向很準,所以我瞞著你去醫院,醫生讓我驗尿。今天我去看結果,”她又哭又笑,“我懷孕了!”

“天!文鸞,真的嗎?你......你不是不能......你身體可以嗎?會不會有危險?”妻子畢竟三十九歲了。

“不會!絕不會!我相信不會!你高興嗎?”

“當然!寶貝!”他一把箍緊妻子,心中狂喜,他要有孩子了!

文鸞生下兒子后一直情緒低落,她在月子里時常哭泣,謝統勛摸不著頭緒,妻子一直到分娩前都是很快樂的。文鸞常常失眠,他便不許奶媽和傭人拿瑣事打擾妻子。他常常說一些幽默話令妻子破涕為笑,可是妻子不久又陷入郁郁寡歡。

謝統勛拉著妻子去看醫生,醫生說產婦身體一切健康,只是年紀大的產婦通常產后會情緒起伏,需要親人理解勸撫,慢慢就好了。年紀大?謝統勛腹誹,你見過這么漂亮的產婦嗎?還說年紀大!

謝統勛將手頭事務暫時托付給妹夫齊承耀,自己留在家里守著文鸞。齊承耀深表理解,去年湄筠生完他們的第五個孩子后,姚鳳喜又被拎了出來,好在只有兩個月。“小抱抱”平時通情達理,幾個孩子都被她教養得伶俐懂事,懷孕生產“小抱抱”沒少遭罪,他好好哄哄她、疼疼她就過去了。

有一天文鸞對他說不該嫁給他,“我知道你介意我從前結過婚,”說不介意是假的,不愛才不會介意!“你因為我漂亮才娶我,”確實漂亮,四十歲的女人產后出院那天,縱然素著臉,依舊被男人們盯著看,他用他的獨眼一一瞪回去。自從他們離開西安南下以來,妻子越來越水嫩了,不知是南方的水土滋養人,還是他全心全意的愛滋養了妻子。他十分得意。“我知道你其實不愛我,你只愛淑惠。”她哭得傷心,“從來都是我自己一廂情愿!”

“文鸞,你不知道我愛你勝過愛淑惠嗎?”遠勝于!有些話他該說出來。他知道如果他與淑惠結縭,絕不會比現在幸福,他們也許會過著乏味的日子,彼此志趣不投,而他心中永遠懷著對文鸞的思慕。文鸞的智慧、見識和心胸是淑惠遠不能比的。以前他不肯說出自己的感受是因為淑惠的遭遇太慘,他不忍心說。

文鸞驚得止住哭泣。

“戰后,我先去找你而不是去看淑惠,”他替妻子擦淚,“我呆在你身邊的時間遠遠超過呆在書房里的時間,不包括睡覺。你如此聰慧的人難道看不明白嗎?”他現在去書房看淑惠是怕冷落了淑惠,他心里對淑惠抱有歉意。

“你漂亮我很受益,而且驕傲。可我不只因為你漂亮才愛你。你聰慧、善良、溫柔,我戰后心情不好,總是想起戰爭,多虧有你撫慰我。”多少次他從噩夢中驚醒時,妻子已經在抱著他了,她不多問,讓他自己慢慢平復,她知道再一次回顧夢境是對他的折磨。后來,妻子學會了在他夢囈時便輕撫他的頭,使他擺脫夢魘安然睡眠。

“跟你在一起很有意思,我喜歡聽你講建筑、繪畫,我增長不少見識。”他把妻子貼進懷里緊緊抱著,“我當然介意你結過婚,很介意,不介意就是不愛你!我甚至希望你從一生下來時就是我的,只屬于我一個人!你還記得嗎?在西安我們重逢后去茶館,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問你‘結婚了嗎’,因為我在街上見到你去買小孩子玩具,我心里很不舒服。你說‘嗯’,我當時心里不知道有多難受,就是別人搶了我最珍愛的東西,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愛你!‘九一八’后,我從關外撤進來,我給淑惠發電報,沒有回信,我以為她對我情淡了。我每次去看湄筠,你都和我們在一起,我就開始喜歡你了。我當時只要休假便去看你們是因為我想見到你。33年,我得知淑惠的慘事心里疼得要命,十分痛恨自己移情于你,所以我跟湄筠告別時故意對你冷臉。我確實很介意你嫁給別人,但我怎么能怨你,文鸞?湄筠后來告訴我你是被父親逼著結婚的,結婚前很不開心。你只愿嫁給軍人而不愿嫁給教授,不就是因為我是個軍人嗎?怪我自己冷淡你、不聯系你、音信全無,才失去了你。”

妻子又開始哭,極委屈。

“噢噢,寶貝,別哭,乖乖,看哭壞了眼睛,不好看了。寶貝,親親!...... 37年,六十七軍奉調去AH阜陽,我和你告別,在你那里過夜,我在西安再見到你時就滿心渴望想得到你,戰場上槍炮不長眼,誰都保不準自己能活下來。我要是死了卻沒能親近你就是我人生最大的憾事。你記得我為淑惠立下的誓言,這算不算打破誓言?你該知道我有多愛你了。”

“不算!你說‘不娶’,沒說不......不‘干壞壞’!”

“哦,那我怎么就跟你一個人干壞事?別人我都不碰。”干壞壞,他笑,他喜歡妻子嬌俏的表述,她平時管“行房”叫“干壞壞”,“怎么能說是‘干壞事’?多好的事!我很享受!你沒到西安前,我不吝惜我這條命;你到西安后,我再上戰場就不止為淑惠而戰了,我還為你努力活下去。每個作戰間歇我都想你,非常想,想你柔軟的身體,想我們之間的纏綿,我怕自己一旦死了就沒機會想你了。最初有一段時間我不敢正視自己的心,因為我居然大多時候只想著你,而不是淑惠。文鸞,你是我最心愛的寶貝,我滿心滿意地愛你,要和你過一生,你別妄自菲薄!我很遺憾我們錯過了很多好時光,沒能在年輕的時候就在一起!”

“你既然要和我過一生,為什么你整整八年半都不來看我!”

“我去看過你,寶貝,37年12月。”

文鸞從他肩上抬起頭,幾乎忘記了呼吸。

“我坐在學校門口的茶館里,從早到晚,看著你走進學校,看著你走出來。”他無限傷感,“后來,我去咱們拍照的那家照相館,又要了兩張咱們的合影。”

“你為什么不跟我見面?”

“淞滬會戰我就瞎了眼,我是廢人了,我想不好該不該見你,大概沒人愿意自己的丈夫被人指指點點吧。”他是有私心的,他很怕文鸞發現他瞎了眼,不愛他了,不肯再等他。“再說我怕見了你就舍不得走了。戰爭還在繼續,我作為軍人不能擅離職守。”

“你就是找理由!那你后來怎么還來找我?”她嘟著嘴。

“我忍不住,我想知道你好不好,為什么我不搏一下?我也許有希望。我下了火車就開始跑,我急于知道你怎么樣了。到了學校門口,我遇到那個人,我醒悟他是你的前夫,我妒火中燒。我見到你半天說不出話是因為我不知道拿什么跟他比,我軍銜沒有他高,他臉上沒有傷,你不知道我當時心里多難過!”

“可你比那個人英俊啊,你光風霽月、忠于感情,別人怎么比得上你!”

“在我心里也沒有人能比得上你!寶貝,你知不知道我其實喜歡你早于喜歡淑惠。”

文鸞徹底忘了哭泣。

夫妻間為什么要隱瞞,有些帳也該理清楚。“我第一次見到你時就喜歡你了。就是我剛回沈陽,我在會客室里等湄筠,你來了。”

“我記得,你當時站在窗邊回過頭來笑,你以為我是湄筠。可是......”既然這樣,為什么后來會有淑惠?她問不出口。

他自然明白妻子想說什么,“我聽湄筠說有很多人追求你,都是官宦子弟,我還看見有人給你送花。”他還看見文鸞挽著兄長的手臂,那該死的誤會!“我一個兵,有什么機會?”淑惠是他退一步的選擇。在與淑惠的相處中,一開始他就是被動的。對淑惠,他是歉意遠多于愛戀。淑惠因為要給他回電報而慘遭不幸,而他卻移情別戀,他極度負疚。

“傻子啊,你!我并不喜歡他們!我也是第一次見到你時就喜歡你了。”

“怎么?”他那只獨眼炯炯有神。“為什么,寶貝?”

“你不知道你笑起來有多好看!又英武又有書卷氣!我從來沒喜歡過別人,除了你!”

“你為什么不說,寶貝?”他無限惋惜,他們竟錯過了。

“可我是個女孩子啊,你讓我怎么說?去北大營給你報信,還有后來在北平跟你們出去玩,我都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氣,至少我有湄筠做借口。”

如果,他能再主動些......他真是蠢!蠢透了!他揉搓妻子的頭發,吻她的額頭,“我大概是個傻子吧!”她居然與他第一次相見時便對他情根深種,多年不改初衷,他心里無比感動,“文鸞,你......我要怎么愛你才能抵得上你對我的心意?”他熱烈地親吻妻子,“文鸞,下輩子咱們還在一起,就我跟你!咱們緣定三生!”是的,沒有別人,從始至終,地老天荒!“寶貝你高高興興地,咱們守著孩子過日子!咱們東北人講‘老婆、孩子、熱炕頭’,有了孩子,咱們的日子錦上添花!”

自謝統勛和妻子深談以后,尤其當崔文鸞知道丈夫頗費心思設計如何送她進城卻被哥哥截胡時,她的情緒立刻好了起來,確實,丈夫說的沒錯,她就是他最寵愛的女人。她的心里一下子亮堂起來,她要養好身體,為丈夫再生個一男半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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