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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琉球客

  • 鸞儔譜
  • 為天下遠游客
  • 3429字
  • 2021-09-10 21:49:14

一對戀人在一起的第一個晚上,崔兆麟沒有做什么實質性的事情,因為普晴一直在他懷里哭。她說她做錯了,她說她結婚后的第二天就后悔了,她怎么可以只想著對他的恨,而不想著對他的愛呢。她說要不是后來他尋到長沙,她都不知道該如何撐下去。

崔兆麟親吻她的額頭,揉搓她的頭發,滿心痛惜,“是我的錯,”他說,“是我對不起你!你心里很委屈。”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第二個晚上是崔兆麟在世為人最歡愉的一個晚上,普晴無論于思想上還是身體上都深深地吸引他,現實的美好遠勝于想象。而且他亦令普晴無比滿足,他知道自己的強悍超出穆其琛不知多少。

世上再沒有比他們更恩愛和諧的夫妻,他們年少相知,攜手亂世,好不容易走到一起,自是對彼此倍感珍惜。

抗戰勝利后不久,一家人奔赴武漢與妹妹、妹夫團聚,在武漢定居。47年年末,普晴誕下一子。49年年初,隨著局勢的變幻,他們同妹妹、妹夫一起遷居廣州。

一家人租住在中山大學附近,依然雇傭兩個仆婦和一個奶媽。無論時局如何動蕩,他們的日子總是溫馨的。夫妻倆常常攜著孩子們去中山大學走走,繞著正門牌坊轉一圈,在西湖邊漫步,注目“紅樓”的紅墻綠瓦和飛脊上的走獸。普晴告訴秉文建筑是凝固的音樂,是富有生命和溫度的藝術品。崔兆麟把幼子負在肩上,大步追趕跑在“百步梯”上的哥哥,孩子們歡笑著,笑聲灑滿長梯。人生如登山,潛心于學術如入山修行,百步長梯是人生必經的滄桑歲月,多年以后,秉文對父親如是說。他說他總記著中山大學的百步長梯和長梯上歡笑的父子兄弟。

49年4月下旬,軍事情勢急轉直下,長江天塹竟被突破。

5月,妹夫謝統勛被調往重慶,文鸞隨行。臨行前,謝統勛提醒崔兆麟早作打算,廣州不是久留之地。

他一個寫春花秋月的流行小說家,怕是與新朝風格不相融。崔兆麟決定去澳門投奔齊承耀。一家人正要收拾行李,教育部長杭立武告訴崔兆麟當局要收羅一些學界人士,他在名單之列,希望他跟著一起退守。教育部長就在中山大學的大禮堂樓上辦公,兩家人走動頻繁。

此時普晴的長兄已在琉球(代稱)教育廳任職,崔兆麟猜這邀請里有妻兄的助力。他是流行小說作家,算不得學界人士。

寫小說的,讀者越多越好;在報上連載小說,報紙的發行量越大越好。澳門自抗戰勝利后,南渡的人紛紛北歸,人口流失嚴重。旋即,長兄發電報告知普晴,父母跟二兄全家已經從重慶出發前往琉球(代稱),正在途中。一家人于是決定去琉球(代稱)。

琉球(代稱)教育廳廳長陳雪屏先生為他們辦理了入境證,一家人將于六月三十日搭乘“華聯輪”,直駛琉球(代稱)。

此時是戰爭后期,大批難民如驚弓之鳥,爭先恐后潮水般逃離。從廣州到琉球(代稱)的船票一票難求。崔兆麟憑著教育部長杭立武的關系才搞到一家四口人的票。

天字碼頭,廣州第一碼頭,碼頭上桅桿如林,人潮涌動。碼頭有兩百多年的歷史,林則徐到廣州查禁鴉片時,就在天字碼頭登岸。普晴告訴秉文。

一家人到得早,崔兆麟領著大家先去“廣州酒家”吃飯。“這是咱們在廣州的最后一頓飯,”他在秉文頭上擼一把,“從此以后,大家就要開啟新生活了!”他專門點了一道“鳳山入城”——“五柳炸蛋”,辛亥革命前,駐粵將軍鳳山在天字碼頭登岸不久,就被革命黨炸得橫尸街頭。所以,廣州的酒樓就用“鳳山入城”來給炸蛋命名。他細細說給秉文聽。潮起潮落,江山易主,崔兆麟心里感慨萬千。

一家人閑適的心情在他們飯后走到碼頭時蕩然無存。碼頭上攢聚的人群多到挨山塞海。大意了,崔兆麟在心里暗罵自己。他背負包裹,懷抱幼兒,叫普晴和秉文一左一右攥緊自己的胳膊,大家一齊往人群里沖。秉文雖然年幼,卻機靈得很,緊緊貼著父親;普晴則每每被人群把她與家人沖散。崔兆麟就趕緊帶著孩子們轉回去把妻子找回來。

“寶貝,抓緊我,無論如何別松手!”崔兆麟對面露疲態的妻子說。

等他們排除萬難擠到“華聯輪”跟前時,發現想要登上輪船似乎比登天還難。要逃離廣州去琉球(代稱)的人太多,人人都瘋狂地往船上去。有票的人要上船,沒票的人也要上船,船上擠滿了人,而登船的舷梯成了生死一戰的擂臺。

看著舷梯,普晴很有些猶豫。“寶貝,再堅持一下,等我們上船就好了!”崔兆麟給妻子打氣。船票得來不易,他們不能輕易放棄。

一家人守在舷梯附近,候機上船。崔兆麟挈婦將雛,戰斗力銳減,他們無論如何也上不了船。“華聯輪”出發的時刻就要到了,崔兆麟心里著急。他瞅準機會,拼力一搏,強牽著妻兒就往前闖。他的腳終于踏上了舷梯,上一步,再上一步,攥住他左臂的手忽然松開,他心里大驚,“普晴!普晴!普晴!”他極力轉回頭。身后的人推搡著他向前,他身不由己。他和孩子們來到船上,而普晴,他的妻子落在了船下!

“你們先走吧,我去澳門找齊承耀!我們很快就會相聚!”普晴在下面喊。

不!絕不!一家人就要整整齊齊地在一起,一個也不能少!“秉文,跟爸爸跳下去!咱們一起跳下去!別怕,有爸爸在!”

“我不怕,爸爸!”

崔兆麟抱著幼子和秉文翻越船舷,縱身跳進水里。背負包裹,抱著幼兒,游起來很吃力,所幸距離很短,轉眼就到。秉文先于他游到岸邊。崔兆麟爬上碼頭,看見普晴淚流滿面,他一把將妻子攫進懷里,“普晴,我們絕不分開!永遠不分開!”

蠢貨!他居然忘記了多年前在奉天的那個夢。他居然沒有想到好好防范。

“我懷孕了。”普晴哭著說,她不敢硬擠,怕傷著胎兒。出發前,她才發現有孕,她怕耽誤一家人的撤離,沒有告訴丈夫。

崔兆麟攜著家人回轉,暫時寄身中山大學。他發電報給齊承耀說妻子懷孕了,擠不上船,要到澳門暫避,再圖謀去琉球(代稱)。結果第二天晚上齊承耀就來到廣州,帶著三個強悍的伙計和眾人從廣州到香江的頭等火車票。

有齊承耀等四個人加持,一家人順利地擠上火車。齊承耀這廝依然身強體壯,有萬夫莫當之勇。他帶著伙計們在普晴和秉文的身前身后筑起一道銅墻鐵壁,生人勿近,“墻壁”向前推進,直到火車車門。他們在香江停留一晚后,坐船到澳門。

老朋友十幾年未相見,把酒言歡,一家人在澳門被挽留了半個月。之后,齊承耀和店里的伙計們送他們在香江上船,直奔雞籠(代稱)。

巨大的海輪就要啟航,身邊是蜂攢蟻集的人群,烈烈的風帆鼓脹起來,偌大的甲板卻容不下一個普晴。他把普晴在身前身后、左手右手地顛來倒去,怎么也擱不下。滿心焦慮之時,汽笛鳴響,普晴不知何時到了岸上與他揮手告別。他在船上嘶吼、跳腳、淚流滿面......

崔兆麟從夢中驚醒,急忙看向身邊,普晴好好地躺在那里。窗外,風刮得正緊,氣象廣播說今天夜里到明天有臺風過境。他伸手把妻子摟進懷里。普晴在睡夢中感受到了他的擁抱,就在他嘴上親一下,繼續睡覺。懷孕的女人睡得沉。崔兆麟一下一下地撫摩妻子的頭發,又把吻印在普晴的額上。

他輕手輕腳地起來,拉開隔扇門出去,走到走廊的盡頭。秉文的臥室在整個房子的最里面,與他們隔著書房。男孩子大了,總要避嫌。崔兆麟走進去,檢查一下窗戶,替秉文蓋上蹬掉的被子,小孩子睡得更沉。他想了想,把秉文從床上抱起來,抱到他們的臥房。畢竟還是個孩子,臺風天應該跟父母睡在一起。茂勛有保姆陪著,他不擔心。他再去把秉文床上的褥子和被子取來,在席子上鋪好被窩,把秉文塞進去。

“我知道是你,爸爸。”男孩子口齒含混地說一句,繼續睡。

船到雞籠(代稱),普晴長兄派人把他們從雞籠(代稱)接到自己在首府的家中。寄住一周后,崔兆麟租下一棟日式房屋,有前后院落。他請工匠把房屋修繕一新,請花匠在院子里種花樹,他在后院里給秉文養了一窩小動物,貓、狗、兔子、雞、鸚鵡,無所不有。他再雇傭兩個仆婦。

平生第一次在榻榻米上睡覺,秉文很新奇,一晚上不肯安睡。秉文長得越來越像他,不知情的人都以為他們是父子。秉文管他叫“爸爸”,在孩子的心目中,他一直是自己的父親,至于穆其琛,已然模糊在孩子的記憶中。

夜里普晴摟著他的脖子說她很驕傲,因為這些年她從未因為戰爭而遭受貧窮,他憑著一只生花妙筆使她和全家人衣食無憂。前天二哥來看他們,進門一眼看到室內有床,驚呼,“嚇!混上床了!”他們有寬敞的房子、有床、有家具跟仆人,這在逃難到此的人眼里是不可企及的生活。

“等局勢穩定了,咱們買塊地皮造個自己的小房子。”他說。

1949年9月,崔兆麟受聘于《聯合報》副刊,擔任主編一職,同時他入臺以來的第一部小說《始經喪亂》發表,引起轟動。普晴說這是他寫的最好的一部小說,筆墨酣暢,字字珠璣,令人拍案叫絕。

臺風過后的傍晚,空氣格外清新涼爽,崔兆麟和妻子坐在后院廊下,看十一歲的秉文喂雞。他伸手輕輕撫摸妻子的肚子,他的第三個孩子春節時就要出生了。對,第三個,秉文是第一個,他跟秉文親如父子,比有血緣關系的父子還要親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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