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上引鄒選《金馬門賦》中想象金馬最終“得不如晉宮之銅駝，流落荊棘之阿，如唐宮之石馬，凄涼絕壁之下。又安得返吾麗水之淵，歸吾月氏之野哉”！那么，金馬的命運究竟如何呢？

漢明帝時，金馬被遷移至洛陽平樂觀。張衡《東京賦》：“其西則有平樂都場，示遠之觀。龍雀蟠蜿，天馬半漢，瑰異譎詭，燦爛炳煥?！崩钌谱ⅲ骸叭A嶠《后漢書》曰：‘明帝至長安，迎取飛廉并銅馬，置上西門平樂觀也?！?a href="#jz_1_239" id="jzyy_1_239">⁽⁹⁸⁾東漢馬援還曾依照西漢金馬故事仿造另一匹金馬。《后漢書》卷二四《馬援傳》記載，馬援“善別名馬，于交阯得駱越銅鼓，乃鑄為馬式，還上之。因表曰：‘……孝武皇帝時，善相馬者東門京鑄作銅馬法獻之，有詔立馬于魯班門外，則更名魯班門曰金馬門。臣謹依儀氏羈，中帛氏口齒，謝氏唇鬐，丁氏身中，備此數家骨相以為法。’馬高三尺五寸，圍四尺五寸。有詔置于宣德殿下，以為名馬式焉”⁽⁹⁹⁾。

金馬直至漢末猶存，最終毀于董卓之亂，化作鑄錢銅水。《后漢書》卷七二《董卓傳》：“（董卓）又壞五銖錢，更鑄小錢，悉取洛陽及長安銅人、鐘虡、飛廉、銅馬之屬，以充鑄焉?！?a href="#jz_1_241" id="jzyy_1_241">⁽¹⁰⁰⁾

東方朔的《答客難》，其實是無法得到重用的自我排解。這一感嘆士之不遇的名作，曾引起后世許多文人墨客的共鳴。⁽¹⁰¹⁾　《文心雕龍》卷三《雜文》載：

智術之子，博雅之人，藻溢于辭，辯盈乎氣。苑囿文情，故日新殊致。宋玉含才，頗亦負俗，始造《對問》，以申其志，放懷寥廓，氣實使之?！浴秾枴芬院?，東方朔效而廣之，名為《客難》，托古慰志，疏而有辨。揚雄《解嘲》，雜以諧謔，回環自釋，頗亦為工。班固《賓戲》，含懿采之華；崔骃《達旨》，吐典言之裁；張衡《應間》，密而兼雅；崔寔《答譏》，整而微質；蔡邕《釋誨》，體奧而文炳；景純《客傲》，情見而采蔚：雖迭相祖述，然屬篇之高者也。至于陳思《客問》，辭高而理疏；庾敳《客咨》，意榮而文悴。斯類甚眾，無所取裁矣。原夫茲文之設，乃發憤以表志。身挫憑乎道勝，時屯寄于情泰，莫不淵岳其心，麟鳳其采，此立體之大要也。⁽¹⁰²⁾

有學者指出，從某種意義上說，東方朔的“朝隱”更多地反映了秦漢士人在仕不得用、隱無所之的現實面前進退兩難的一種矛盾心態。他無奈地面對現實，將“朝隱”最終演化為一種處世哲學，以此來舒緩自身不得志的失落感、因強諫而帶來的壓力感以及面對強權威脅給其生命帶來的恐懼感。⁽¹⁰³⁾依附于皇權的知識人，一生榮辱系于帝王的個人喜好，縱是一躍千里之材，也只能冀望于伯樂的慧眼，而現實中伯樂難覓，自己才能埋沒，只能避世朝堂。甚至有人終生難酬壯志，以至發出“望斷金馬門”之嘆⁽¹⁰⁴⁾，短暫人生一如金馬之命運，漂泊不定，最終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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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王安石：《臨川文集》卷九，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2)　李商隱：《李義山詩集注》卷二下，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3)　藍仁：《藍山集》卷四，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4)　田雯：《古歡堂集》卷一九，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5)　《史記》卷一二六《滑稽列傳》，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3205頁。

(6)　《漢書》卷六五《東方朔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2844頁。

(7)　《漢書》卷六四上《嚴助傳》，第2775頁。

(8)　《漢書》卷六五《東方朔傳》，第2863—2864頁。

(9)　《漢書》卷六五《東方朔傳》，第2842、2860頁。

(10)　《史記》卷一二六《滑稽列傳》，第3207頁。

(11)　《漢書》卷六五《東方朔傳》，第2871頁。

(12)　《史記》卷一二六《滑稽列傳》，第3207頁。

(13)　汪榮寶以為“朔之意乃欲竊比二子，以己之避世于朝廷間為合于二子之義”。見《法言義疏》卷一一《淵騫》，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487頁。

(14)　陳邦瞻：《送曹尊生北上考計》，《荷華山房詩稿》卷五七，明萬歷四十六年刻本。

(15)　洪興祖撰，白化文、許德楠、李如鸞、方進點校：《楚辭補注》卷一三《七諫章句》，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236頁。

(16)　《楚辭補注》卷一三《七諫章句·沉江》，第239頁。

(17)　胡翼鵬：《中國隱士—身份建構與社會影響》，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235頁。

(18)　關于東方朔“朝隱”思想的研究，參見陳蘭村、張根明《論東方朔的“滑稽”、“朝隱”及文學創作》，《貴州社會科學》2003年第6期；王繼訓《也談朝隱與東方朔》，《濟南大學學報》2002年第1期；胡春潤《東方朔“朝隱”思想探源》，《社科縱橫》2006年第5期；［澳］文青云（Aat Vervoom）《巖穴之士：中國早期隱逸傳統》，徐克謙譯，濟南：山東畫報出版社，2009年，第189—199頁；胡翼鵬《中國隱士—身份建構與社會影響》，第192—195頁；譚慧存《論東方朔的“朝隱”思想》，《史學月刊》2012年第6期；蔣波《秦漢隱逸問題研究》，湘潭：湘潭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99—107頁。

(19)　《史記》卷一二六《滑稽列傳》，第3205頁。

(20)　《漢書》卷五八《公孫弘傳》，第2617頁。

(21)　《后漢書》卷二四《馬援傳》，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840頁。

(22)　何清谷：《三輔黃圖校釋》卷三，北京：中華書局，2005年，第174頁。

(23)　李賀：《馬詩》之四，《昌谷集》卷二，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24)　顧瑛：《草堂雅集》卷五，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25)　佚名編：《元賦青云梯》卷上，清嘉慶《宛委別藏》本。

(26)　《后漢書》卷四〇上《班固傳上》，第1341頁。

(27)　《文選》卷二，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39頁。

(28)　何清谷：《三輔黃圖校釋》卷三，第175頁。

(29)　劉慶柱編著：《長安春秋》，北京：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30頁；何清谷：《三輔黃圖校釋》卷三，第175頁。

(30)　《漢書》卷八七下《揚雄傳下》，第3573頁。

(31)　《宋書》卷六二《王微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1665頁。

(32)　《梁書》卷一四《江淹傳》，北京：中華書局，1973年，第247頁。

(33)　《漢書》卷一〇〇下《敘傳下》，第4255頁。

(34)　《漢書》卷八七下《揚雄傳下》，第3566頁。

(35)　《文選》卷一六，第239頁。

(36)　《文選》卷三〇，第429頁。

(37)　王十朋：《東坡詩集注》卷三〇，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38)　《文選》卷一，第21頁。

(39)　庾信：《庾子山集》卷三，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40)　《陳書》卷六《后主紀》，北京：中華書局，1972年，第120頁。

(41)　徐陵：《徐孝穆集箋注》卷一，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42)　《太平御覽》卷一五八，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770頁。

(43)　劉禹錫：《劉賓客文集》卷二五，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44)　王庭珪：《盧溪集》卷二三，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45)　晁沖之：《晁具茨詩集》卷八，海山仙館叢書本。

(46)　柳宗元：《柳河東集》卷二二，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47)　柳貫：《待制集》卷六，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48)　《漢書》卷五八《公孫弘傳》：“策奏，天子擢弘對為第一。召入見，容貌甚麗，拜為博士，待詔金馬門?！保ǖ?617頁）《三輔黃圖》卷三：“東方朔、主父偃、嚴安、徐樂，皆待詔金馬門。”（何清谷《三輔黃圖校釋》，第174頁）《漢書》卷五四《蘇武傳》：“宣帝即時召武待詔宦者署?！保ǖ?468頁）《漢書》卷六四下《王褒傳》：“宣帝時修武帝故事，講論六藝群書，博盡奇異之好，征能為《楚辭》九江被公，召見誦讀，益召高材劉向、張子僑、華龍、柳褒等待詔金馬門。”（第2821頁）《漢書》卷七八《蕭望之傳》：“會稽鄭朋陰欲附望之，上疏言車騎將軍高遣客為奸利郡國，及言許、史子弟罪過。章視周堪，堪白令朋待詔金馬門?！保ǖ?284頁）《漢書》卷六四下《賈捐之傳》：“元帝初即位，上疏言得失，召待詔金馬門?！保ǖ?830頁）《漢書》卷七五《翼奉傳》：“元帝初即位，諸儒薦之，征待詔宦者署，數言事宴見，天子敬焉。”（第3167頁）《漢書》卷三六《劉歆傳》：“歆字子駿，少以通《詩》《書》能屬文召見成帝，待詔宦者署，為黃門郎?！保ǖ?967頁）《漢書》卷五九《張延壽傳》顏師古注引如淳曰：“班固《目錄》‘馮商，長安人，成帝時以能屬書待詔金馬門，受詔續《太史公書》十余篇’。”（第2657頁）《漢書》卷三〇《藝文志》又有趙人聊蒼，曾作“《待詔金馬聊蒼》三篇”（顏師古注：“《嚴助傳》作膠蒼，而此志作聊。志傳不同，未知孰是?！钡?739頁）。參見何清谷《三輔黃圖校釋》，第174—175頁。

(49)　高似孫：《緯略》卷七，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50)　林鴻：《擬古》之三，《鳴盛集》卷一，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51)　獨孤及：《昆陵集》卷一，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52)　程俱：《北山集》卷二，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53)　陳棣：《蒙隱集》卷二，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54)　李夢陽：《空同集》卷一八，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55)　劉禹錫：《韓十八侍御見示岳陽樓別竇司直詩因令屬和重以自述故足成六十二韻》，《劉賓客文集》外集卷五，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56)　徐堅：《初學記》卷二四，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583頁。

(57)　李白：《古風》，《李太白文集》卷一，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58)　洪邁編：《萬首唐人絕句詩》卷四四，明嘉靖刻本。

(59)　鄭谷：《云臺編》卷上，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60)　劉禹錫：《劉賓客文集》卷二二，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61)　王十朋：《東坡詩集注》卷三，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62)　唐順之：《荊川集》卷二，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63)　汪榮寶《法言義疏》認為隸書“詼”與“談”形相似，傳寫每易致誤，當作“詼”。

(64)　《法言義疏》卷一一《淵騫》，第483—484頁。

(65)　《法言義疏》卷一一《淵騫》，第487頁。

(66)?。郯模菸那嘣疲ˋat　Vervoom）：《巖穴之士：中國早期隱逸傳統》，徐克謙譯，第8頁。

(67)　相關討論又見胡翼鵬《中國隱士—身份建構與社會影響》，第195頁；蔣波《秦漢隱逸問題研究》，第107頁。

(68)　《漢書》卷五八《公孫弘卜式兒寬傳》，第2634頁。

(69)　《漢書》卷一〇〇下《敘傳下》，第4258頁。

(70)　《后漢書》卷六〇下《蔡邕傳》，第1987頁。

(71)　《三國志》卷六二《吳書·胡綜傳》，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1417頁。

(72)　《晉書》卷四九《嵇康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1371頁。

(73)　嵇康：《嵇中散集》卷一，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74)　《文選》卷四七，第668—669頁。

(75)　《梁書》卷五一《處士傳》，第731頁。

(76)　王康琚：《反招隱詩》，《文選》卷二二，第310頁。

(77)　分見李白《李太白文集》卷四、卷七、卷一〇、卷一五、卷二一、卷五，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78)　《文選》卷三〇，第433頁。

(79)　黃庭堅：《山谷集》外集卷五，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80)　曹學佺編：《石倉歷代詩選》卷二八〇，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81)　韋應物《送褚校書歸舊山歌》：“春風飲餞灞陵原，莫厭歸來朝市喧。不見東方朔，避世從容金馬門?！薄俄f蘇州集》卷一〇，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82)　蘇籀《秋興一首》：“昔賢浩歌金馬門，或亦簞瓢松菊主?！薄峨p溪集》卷四，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83)　張方平：《樂全集》卷二，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84)　陳淵：《與鄒德久郎中》，《默堂集》卷一八，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85)　王通：《中說》卷六，《四部叢刊》景宋本。

(86)　晁補之：《雞肋集》卷一一，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87)　王恭：《白云樵唱集》卷二，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88)　《北齊書》卷四五《文苑傳·樊遜》，北京：中華書局，1972年，第608頁。

(89)　《南齊書》卷四六《王秀之傳》，北京：中華書局，1972年，第800頁。

(90)　《南史》卷二一《王僧祐傳》，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580頁。

(91)　徐鉉：《騎省集》卷二，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92)　分見《舊唐書》卷一〇〇《李朝隱傳》，第3125頁；《舊唐書》卷一九〇中《文苑傳中·閻朝隱傳》，第5026頁；《舊唐書》卷九七《陳希烈傳》，第3059頁。

(93)　關于東方朔形象的演變，參見王莉《漢魏小說中東方朔故事的演變軌跡》，《濟寧師范?？茖W校學報》2006年第2期；李江峰《從滑稽之雄到偷桃大仙：古代小說戲曲中的東方朔》，《蘭州交通大學學報》2009年第2期；杜文平《東方朔偷桃故事的演變及其文化闡釋》，《天中學刊》2013年第2期；聶濟冬《文人·名士·神仙—漢晉東方朔形象演變與定型》，《民俗研究》2014年第3期；林春香《東方朔及其文學形象研究》，福建師范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2年；張蓓《論東方朔傳說叢的建構、傳承與呈現方式》，復旦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2年。

(94)　楊億：《武夷新集》卷五，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95)　劉秉忠：《藏春集》卷三，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又如明陳繼儒《柬潘星?！罚骸拔魱|方以歲星隱金馬門?！保ā蛾惷脊肪硪欢?，明萬歷四十三年刻本）明程嘉燧《賀史按院生日》：“昔老聃居柱下史，浮紫氣于秦關；方朔侍金馬門，隱歲星于漢殿?！保ā端蓤A偈庵集》卷下，明崇禎刻本）

(96)　程嘉燧：《松圓浪淘集》卷一〇，明崇禎刻本。

(97)　徐夤：《釣磯文集》卷二，《四部叢刊》三編，景清述古堂鈔本。

(98)　《文選》卷三，第56頁。

(99)　《后漢書》卷二四《馬援傳》，第840—841頁。

(100)　《后漢書》卷七二《董卓傳》，第2325頁。

(101)　參見胡春潤、石觀海《東方朔的〈答客難〉在文學史上的功創》，《求索》2008年第2期。

(102)　黃叔琳注，李詳補注，楊明照校注拾遺：《增訂文心雕龍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第180—181頁。

(103)　譚慧存：《論東方朔的“朝隱”思想》，《史學月刊》2012年第6期。

(104)　孟浩然《田家作》：“弊盧隔塵喧，惟先養恬素。卜鄰勞三徑，植果盈千樹。粵余任推遷，三十猶未遇。書枕時將晚，丘園日空暮。晨興自多懷，晝坐常寡悟。沖天羨鴻鵠，爭食羞雞鶩。望斷金馬門，勞歌采樵路。鄉曲無知己，朝端乏親故。誰能為揚雄，一薦《甘泉賦》?！保ā睹虾迫患肪硪?，文淵閣《四庫全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