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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機緣與錯位

按傅春明先生《東方朔作品輯注》所附“東方朔生平大事記”的推測,東方朔生于漢文帝后元三年(前161),卒于漢武帝太始二年(前95)或征和元年(前92)以后(1),從二十二歲“自衒鬻”待詔公車,終生以侍臣的身份出入內廷,其主要政治活動與武帝朝相始終,經歷了大漢帝國從“庶事草創”走向制度恢宏、從漢家與諸侯并治實現思想政治的“大一統”、從“四夷侵凌中國”邁向“萬國衣冠拜冕旒”的歷程。漢武帝所以能畢一朝之力取得曠世偉業,除了文景時期的積累和他個人的雄才大略等條件外,應當和武帝的用人政策及選官制度改革密不可分。

漢初選官分為皇帝和朝廷任命以及郡國縣道主官辟除。皇帝之選大多出自郎官,據王克奇先生《論秦漢郎官制度》的考察,郎選主要有訾選、蔭任、軍功特拜三途。(2)地方長吏辟除的晉升途徑主要靠事勞,即董仲舒所謂“累日以取貴,積久以致官”。由此可見,當時的選官制度是有很大局限性的。所謂“將相公卿皆軍吏”(3),所謂地方“長吏多出于郎中、中郎,吏二千石子弟選郎吏,又以富訾,未必賢也”(4),都是對其中的弊端做出的批評。武帝欲扭轉黃老無為實行日久的頹廢之勢,于即位次年的建元元年即下詔“征天下舉方正賢良文學材力之士,待以不次之位”,一時“四方士多上書言得失,自衒鬻者以千數,其不足采者輒報聞罷”。(5)東方朔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公車上書,以求入仕的。

武帝在位五十四年,用人不拘一格,而欲盡文武之才,原則是“蓋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負俗之累而立功名。夫泛駕之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6)。在武帝用人的過程中,也存在用人不當、亂殺無辜等問題,但基本做到了求才若渴,知人善用,故時人評價說:“至今上即位,博開藝能之路,悉延百端之學,通一伎之士咸得自效,絕倫超奇者為右,無所阿私。”(7)可以說,武帝一朝人才輩出,班固對此做過公允的評說:

卜式拔于芻牧,弘羊擢于賈豎,衛青奮于奴仆,日磾出于降虜,斯亦曩時版筑飯牛之朋已。漢之得人,于茲為盛,儒雅則公孫弘、董仲舒、兒寬,篤行則石建、石慶,質直則汲黯、卜式,推賢則韓安國、鄭當時,定令則趙禹、張湯,文章則司馬遷、相如,滑稽則東方朔、枚皋,應對則嚴助、朱買臣,歷數則唐都、洛下閎,協律則李延年,運籌則桑弘羊,奉使則張騫、蘇武,將率則衛青、霍去病,受遺則霍光、金日磾,其余不可勝紀。是以興造功業,制度遺文,后世莫及。(8)

所謂“通一伎之士咸得自效”,即根據個人的專長量能授官,為官擇人,“程其器能,用之如不及”。東方朔因緣際會,通過上書待詔公車,以微賤之身打開了接近皇帝的通道。

但東方朔在求仕的方式方法上又是錯位的。一則“至公車上書,凡用三千奏牘”(9),武帝雖然“偉之”,卻不像主父偃上書,“朝奏入,暮即召見”(10),亦非徐樂、嚴安之流,令武帝有相見恨晚之嘆:“公皆安在?何相見之晚也!”(11)東方朔的上書字數是驚人的,如果書寫材料是木牘,字數可高達200萬字到900萬字,即使使用竹木簡,字數也不會少于9萬字到48萬字(12),盡管這個“三千”屬于虛指,但從武帝“讀之二月乃盡”(13)來看,字數一定高得驚人。武帝此年不過十七歲,還有很強的好奇心,所謂“上偉之”,師古注曰:“以為大奇也”,即對“讀之二月”的上書從沒見過,因此激發了武帝的興趣。但也僅僅是奇之而已,上書的內容或許沒有打動武帝,所以既沒有像終軍那樣,帝奇其文,即拜為謁者;也沒有如主父偃、徐樂、嚴安那般皆為郎中。以此可以推知,洋洋三千奏牘除了“文辭不遜,高自稱譽”外,可能沒有太多實質性的內容,所以班固不予采錄。趙翼評價說:“其狂肆自舉如此,使在后世,豈不以妄誕得罪?”(14)當然,東方朔當時年僅二十二歲,涉世不深,于國事時局不會有太多的省悟。不幸的是,他在上書中的“高自稱譽”或許在武帝的心中已經烙下了狂妄滑稽、荒誕不經的印記。

錯位之二是以詼諧見幸,以滑稽行事。東方朔待詔公車一年有余,通過恐嚇侏儒待詔金馬門,又以“射覆”、變詐多端力挫郭舍人等擢為常侍郎。在這個過程中,充分顯示了他的機智、果敢和才思敏捷。建元三年,以《諫起上林苑疏》、奏《泰階》拜為“太中大夫給事中,賜黃金百金”。三年之中平步青云,從一介草民躍為比千石之官,《漢書·百官公卿表》云:“太中大夫秩比千石。”東方朔在一年之中,即從常侍郎晉升到太中大夫,所作《諫起上林苑疏》發揮了極大作用。他在文中大呼:

今規以為苑,絕陂池水澤之利,而取民膏腴之地,上乏國家之用,下奪農桑之業,棄成功,就敗事,損耗五谷……長養麋鹿,廣狐兔之苑,大虎狼之虛,又壞人冢墓,發人室廬,令幼弱懷土而思,耆老泣涕而悲……夫一日之樂不足以危無堤之輿……故務苑囿之大,不恤農時,非所以強國富人也。

此疏文采飛揚,亦散亦賦,傷國家之危,哀百姓之苦,充分展示了東方朔的文學才華和憂國憂民的赤誠之心,因此贏得漢武帝的青睞。

但是,從仕途上來說,太中大夫也成為東方朔一生政治生涯的頂點,不久即因“不敬”獲罪免為庶人,后雖復為“中郎”,卻再也無緣晉升半職,終老一生。東方朔復為中郎年方而立,正是一個人奮發圖進的黃金時期,而他卻從此持戟廊下,郁郁不得其志,究其原因或許是性格使然。縱觀其生平行跡,彰顯的無非恃才傲物、性情狂放和不拘禮俗,而這恰恰是古今官場生態的禁忌。他的恃才傲物既表現在早年上疏言事的“文辭不遜,高自稱譽”,也反映在晚年的“指意放蕩,頗復詼諧,辭數萬言”,是為以滑稽始,亦以滑稽終。他的性情狂放和不拘禮俗既表現在“自公卿在位,朔皆敖弄”,又表現在伏日割肉、反復娶婦和小遺殿上。

禮俗是任何一個社會都需要遵守的秩序,官場如此,民間亦然。孔子以為,“為政先禮,禮其政之本與?”(15)所以,孔子于鄉黨,“恂恂如也”;入宮門,“鞠躬如也”;經過君的空位,“色勃如也,足躩如也”,(16)故曰“恭則不侮”(17)。東方朔的恃才傲物、“敖弄”公卿,雖然沒有見罪武帝,但卻未必見容于朝堂。而他的不拘禮俗,最終葬送了自己的政治前程,落得“上頗俳優畜之”的結局。對此,班固的評價應當是比較中肯的,于其逢占射覆,則“其事浮淺,行于眾庶,童兒牧豎莫不眩耀”;于其學術,則“口諧倡辯,不能持論,喜為庸人誦說”;于其行跡,則“名過實者,以其詼達多端,不名一行,應諧似優,不窮似智,正諫似直,穢德似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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