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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研究綜述

對兩類異族觀念的分別研究,國內外學術界已經做了相當多的工作。

古代希臘人已經注意到自身和異族的區別。而在近現代的研究中,早在20世紀早期,已有學者對希臘人的自我認同、他者觀念等問題展開探討,1此時研究對象與方法尚較為傳統。約翰·邁耶的《誰是希臘人》一書較為重要,該書認識到,古希臘歷史上并未有過穩定的“希臘人”這一群體,“希臘人”處在不斷形成與發展中。不過,該書仍主要從體質、地理等方面展開研究,此外,邁耶對有關希臘民族形成的神話深信不疑。2

對希臘人自我認同和他者觀念研究的突破出現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20世紀80年代以來進展尤為巨大。究其原因,除了其他學科的發展,尤其是人類學研究取得了豐碩成果,促進了族群(民族)研究的理論與方法的進步,為希臘民族史研究提供了更加豐富的手段之外,該問題趨熱也與時代背景相關:一方面,近現代以來,在西方政治、經濟優勢下形成的“西方中心論”日益受到挑戰,一些學者認為“西方中心論”以及對東方歧視觀念的源頭可追溯到古希臘時期,故有必要對希臘人與蠻族的關系及希臘人的蠻族觀念做出梳理,薩義德的《東方主義》(Orientalism,該書漢譯本定名為《東方學》)就是代表之一。3另一方面,“冷戰”后期至今,一些地區如非洲、東歐等地民族沖突始終未停息,乃至爆發大規模戰爭,這也引發了學界對民族研究的興趣,在探討當代民族關系的同時,一些學者將目光轉向了古代民族問題研究,被視為西方文明源頭——希臘的民族關系、民族觀念自然成為重要的研究對象之一。

在“二戰”后的討論中,摩米里亞諾的《外族的智慧:希臘化的局限》涉及了希臘人的蠻族觀念。摩米里亞諾重視文化在希臘人和蠻族區分中的作用,他從希臘化時代希臘與蠻族文化的相互影響等出發,探討古希臘人的蠻族觀念,特別注意到希臘化時代希臘人思想的復雜性:一方面希臘人將外族人的思想理想化,但另一方面希臘人仍然輕視蠻族的語言,導致對蠻族了解不足。4

20世紀80年代最有影響的著作是法國學者阿爾托格的《希羅多德的鏡子》與英國學者埃迪森·豪爾的《創造蠻族》。阿爾托格受到列維·斯特勞斯學派的影響,對《歷史》中的西徐亞人等形象展開討論。他并不認為希羅多德對蠻族文化真的有興趣,蠻族對希臘人的重要意義在于,它如同一面鏡子以他者強化希臘人的認同。5埃迪森·豪爾的《創造蠻族——悲劇中的希臘人自我認同》一書則從希臘文學作品,特別是悲劇入手,探討古希臘世界對蠻族形象建構過程的變化。豪爾關注文學作品與現實中希臘人蠻族觀念的聯系,她從“荷馬史詩”中的《伊利亞特》等作品入手,進而分析了古風時代、古典時代包括傳說、詩歌、戲劇等作品中蠻族形象的變化,結合時代特征分析變化的原因。6盡管兩本專著反映出其作者不同的學術背景與研究思路,但均是古希臘蠻族觀念研究中具有劃時代意義的著作,并由此引發學術界對希臘人觀念中蠻族形象建構之研究的重視。

在阿爾托格、埃迪森·豪爾等人的帶動下,有關希臘民族問題的研究在20世紀90年代進一步升溫。這一時期,最著名的專著是美國學者喬納森·豪爾的《古希臘的族群認同》以及《希臘性:民族性與文化之間》。喬納森·豪爾受安東尼·史密斯的人類學研究啟發,將“工具主義”(Instrumentalism)等概念引入研究之中,其關注點也與阿爾托格等人不同,喬納森·豪爾更關注希臘人共同體的形成過程。其研究對本書的意義在于,他將希臘人認同的形成過程分為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的認同被稱為 “內聚型”模式,主要通過內部凝聚以形成認同;而在第二階段,即“對立型”認同模式中,希臘人通過與蠻族的對立強化自我認同意識,此階段中,文化對凝聚希臘人、構成希臘人與蠻族的影響超過了血緣的作用。7這突出了蠻族觀念在希臘歷史中的作用,也體現了他對文化因素在希臘人自我認同與蠻族觀念中地位的認識。

除喬納森·豪爾之外,尚有一些學者圍繞希臘人的自我認同與蠻族觀念問題展開討論,其中,僅以Greek and Barbarians命名的論文集與專著就有多部。8這些研究成果中既有宏觀性的認識,也有細致的個案研究,學者們一方面繼續對相關方法論和理論問題展開探討;另一方面,對具體問題的研究也進一步深入,研究的領域涉及古典時代之前、古典時代,乃至希臘化時代的較長時期,探討的問題也較廣泛,包括:古希臘人自我認同和蠻族觀念的產生時期、蠻族形象的建構、希波戰爭與希臘人的蠻族觀念之關系、希臘人與蠻族識別中的影響因素、希臘藝術作品中的蠻族形象等。這些研究展現出以下重要特征:首先,學者們繼承摩米里亞諾等學者的傳統,尤為重視文化在古希臘的蠻族觀念中之影響,不少學者強調,文化在希臘人與蠻族對立中所起到的作用超過了血緣。第二,學者們希望在更大的視野中研究希臘人的自我認同與蠻族觀念,特別是近十年來,更多學者開始關注地中海世界民族觀念的整體性,嘗試將希臘人的自我認同和蠻族觀念研究放在古代地中海世界的大背景下進行討論。9第三,新材料得到更多運用。除利用傳統的文獻材料外,錢幣、雕塑、陶畫、出土遺跡等新材料也得到學者們的重視,這不僅僅豐富了研究渠道,也標志著對蠻族觀念的研究對象有了新的認識。盡管這些材料在民族觀念研究中的有效性還可以討論,但不少學者已重視其價值,并有相關的研究成果問世。10

除西方學者的研究之外,近年來,國內學術界也日益重視希臘人自我認同與蠻族觀念問題,徐曉旭在研究希臘人自我認同的同時,也涉及希臘化時代、羅馬時代的蠻族觀念,并對國內外的研究情況做了較清晰的述評;黃洋則對古希臘人觀念中的東方意識展開了探討。此外,黃洋與晏紹祥所編著的《希臘史研究入門》一書中,有專節介紹中西學術界對古希臘民族(族群)問題的研究情況。11

在中國古代民族關系與民族觀念的研究中,20世紀30年代到50年代,王桐齡、呂思勉、呂振羽、傅斯年、徐旭生等人對民族關系史做出詳細描述和細致整理,這為后來的民族史研究奠定了基礎,由于當時現代意義上的考古學已經在中國出現,并有重大進展,因此部分研究也借鑒了考古學、文字學等學科的研究成果。12在先秦民族史的研究著作中,傅斯年的《夷夏東西說》以及徐旭生的《中國古史的傳說時代》影響重大。《夷夏東西說》將中國的三代及三代之前的歷史視為兩大系統并存的格局,東系由商、夷組成,而西系則由夏、周構成,兩大集團相互對峙,并在對峙中不斷發展。該文提出的“夷夏東西說”在現代中國民族史研究中具有重要地位。而《中國古史的傳說時代》則主要依據傳世文獻和考古資料,提出在傳說時代中國具有東夷、華夏、苗蠻三大集團,并對三大集團的代表人物做了研究,與古史辨派提出的疑古思潮有重大不同。

在20世紀50年代以后,有關的研究著作仍不斷問世,這其中既包括翁獨健、王鐘翰等先生主編的民族通史,如翁先生的《中國民族關系史綱要》、王先生的《中國民族史》,也包括先秦民族關系、民族觀念研究的專史,早期有田繼周的《先秦民族史》,近年來又有曾文芳的《夏商周民族思想與政策研究》等。這些著作主要圍繞以下問題展開:先秦時期的民族分布、不同人群的歷史沿革、不同民族之間的相互關系以及華夏統治者所采取的民族政策等。13它們對梳理先秦的民族關系,更深入地研究先秦時期的民族觀念較有意義。但不可否認,個別研究中也或多或少存在一些問題:在資料選擇上,仍以對傳統文獻的運用為主,有些過于深信后世描述的傳說時代的文獻,而對考古報告等資料則重視不足,導致部分問題的研究未能將傳說和歷史做出有效區分;在問題的選擇上,則側重于民族發展史和民族關系史方面,且重視民族識別中的客觀標準,這與當前民族研究的趨向也有所不同。

為解決這一問題,近年來的研究中,學者們一方面更重視考古成果。一些學者通過考古材料,研究三代時期的人口流動與民族認同。有部分學者,如韓建業,將早期中國文化圈的形成時間置于商代及其以前,并試圖從考古資料中分析其形成過程以及其對后世的影響。14另一方面,對先秦民族研究的視野也在擴展,近十余年來,一些學者在西方理論和方法影響下,重新分析傳統文獻,對中國古代的民族認同等問題予以思考,他們將民族(族群)看作是具有共同歷史記憶和認同感的人群。臺灣學者王明珂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他在《華夏邊緣——歷史記憶與族群認同》一書中,分析了周、吳等國祖先之自我與他者意識的產生和發展歷程,特別注重歷史記憶在民族(族群)形成中的意義。而在《英雄祖先與弟兄民族》一書中,他使用了“英雄祖先歷史心性”這一概念解釋中華民族,尤其是炎黃祖先觀念的形成過程。15除了上述研究之外,近年來發表的文章與出版的專著中,先秦時期各學派特別是儒家思想家的民族觀念、“華夷之辨”之含義等同樣是學術界較為關注的問題,有不少相關的研究論著問世,此處不再贅述。

除了民族關系史的研究之外,對相關資料的整理作為基礎性工作也受到重視。一方面,傳統文獻中蘊含著豐富的民族史的資料。潘光旦先生所著的《中國民族史料匯編》對先秦文獻中有關民族關系、民族觀念的資料做了搜集整理。16另一方面,出土資料中,與夷狄相關的材料同樣受到重視,陳秉新等人所編的《出土夷族史料輯考》,對卜辭、銘文等資料中與東夷等人群有關的資料做了匯編。17

在古希臘人的蠻族觀念以及先秦華夏的夷狄觀念中,有一些關鍵性問題的討論值得重視:

1. 有關希臘人與蠻族對立產生的時間以及希臘人和蠻族區別因素的討論。

學者對希臘人自我認同形成時間的認識不一,分別將其定位于邁錫尼文明后期到古典時代的不同節點。米歇爾、徐曉旭等人認為,在“荷馬史詩”所反映的時代,希臘人自我認同觀念已經有所體現,其起源可能早至邁錫尼文明崩潰之后。18還有的學者認為,希臘人相對于非希臘人而具有的自我認同可能形成于公元前10至公元前9世紀。19尼普爾則將希臘人自我認同的形成定位于古風時代,他提到,在殖民時期,希臘人通過和外部世界的接觸產生了一種共同感。20霍恩布洛爾提出,希臘人的民族認同產生較晚,是希波戰爭中希臘人和波斯的對立給了希臘民族認同的可能。21

希臘人的自我認同觀念與蠻族觀念有一定聯系,但蠻族觀念的形成未必與自我認同的形成過程完全一致。有學者重視希波戰爭對希臘人蠻族觀念的影響,認為是希臘人與波斯等人群的沖突刺激了希臘人蠻族觀念的發展,因此,他們將公元前5世紀早期希波戰爭的勝利作為希臘人蠻族觀念的形成時間。22但也有學者指出,蠻族觀念的形成時間要早得多,可能出現在《伊利亞特》成書時期之前或公元前8至公元前6世紀。23徐曉旭將蠻族觀念的發展看作是連續變化的過程,不過,他認為,在《伊利亞特》中希臘人對異族的歧視已經出現。24

古希臘人已經注意到自身與蠻族的區別,其側重點雖有所不同,但主要集中在語言、宗教、血統等方面。早在上世紀初,瓊斯就認為希臘民族形成是由于得到了共同的宗教、共同的祖先、共同的語言的支持。25瓊斯繼承了古典時代希羅多德等人的看法,仍然是以“客觀”標準為依據尋找希臘人和蠻族之間的界限。近年來,喬納森·豪爾對希羅多德《歷史》中提出的希臘人自我認同的四項標準提出一定質疑,他認為,在希羅多德的標準中,其順序與重要性成反比,排在最后的文化標準的重要性高于血緣標準。26不過,血緣的重要性也不能忽視。例如,賽義德就認為,即使到公元前4世紀之后,血緣等因素仍然被希臘人用于判定自我與異族。事實上,伊索克拉底和德摩斯梯尼依然重視共同的血統、語言與宗教以及共同的政治價值觀。27 徐曉旭也認為希臘人重視血緣在民族識別中的地位。希臘人一向傾向于將自己看作是共同血統的群體,該傳統一直延續到羅馬時期。28除了文化和血統上的差異之外,希臘人與蠻族在政治制度和政治思想上的差異也引起學者的重視。埃迪森·豪爾對《荷馬史詩》以及希臘悲劇都做了分析,她提到,希波戰爭后的希臘悲劇中,一方面描述波斯人等級森嚴、過度奢侈、縱欲無度,與希臘人的簡樸生活有異;另一方面突出波斯人實行君主制度,與希臘人的民主制度截然不同。29這都構成了民族間的界限。而哈里森則強調,僭主制度是古風時代不少希臘城邦的特征,而希臘的民主制和東方的暴政之間的對立在希波戰爭之前很少有人提及,因此政治上的差異主要來源于希波戰爭之后的建構。30

在研究中,也有一些學者就標準本身的特征展開討論。卡特里奇認為,當探討希羅多德四種標準之時,應當注意其本人的出身和生活環境,可能他有敵視希臘的偏見。31托馬斯則認為,希羅多德的民族觀也并非恒定,在血統和文化標準之間存在著張力,而根據文化標準,其他民族是可以變成希臘人的。32

2. 有關華夷對立的產生時間與華夷區別的討論。

對于華夏和夷狄對立的產生時間,不少學者認可在春秋時期民族矛盾尖銳的背景下,華夷對立的觀念影響最廣。不過,也有學者認為,春秋之前華夏和異族區分的情形已經發生,已經產生了華夷之別。如陳致、沈長云提到西周時期華夏和夷狄的分別。33有學者將夏商周三代的夏人、商人、周人視為華夏,其他民族視為夷狄,并認為夏商也出現了華夷之分。34

華夷觀念除了包含華夏對夷狄的歧視,也應該包括華夏以何種標準來區分夷狄。有學者指出血緣在民族識別中具有重要意義,如呂思勉先生曾提到種族與民族有重大關系。35不過,受到西方人類學影響,很多學者已經不再將種族和民族做固定聯系,對種族因素的重視也逐漸下降。盡管目前仍有一些學者強調血緣因素的影響,但關注點并非真實的血緣聯系而是觀念中的血緣意識。36此外,包括生活方式在內的文化因素被多數學者認為是華夷之別的重要內容。錢穆先生較早提出經濟生產方式是夷、夏區分的重要因素。他認為夷、夏的區別其實是游牧民族和城郭民族的區別。37宋杰從經濟領域對華夷分別做過論述,提出在三代時期,中國可以劃分為三個經濟區域。其中存在四大族群,即中部的東西兩大集團、北方的戎狄集團與南方的蠻夷集團,一般來說,中部農業集團由于文化先進,往往居于主導地位,而北部和南部的蠻夷戎狄則居于從屬地位。38從目前來看,國內外不少學者認為區分華夏與夷狄的主要標準是文化,其中尤其重視先秦時期的“禮別華夷”。但是,也有部分學者注重華夏和夷狄政治區分的重要性,如張其賢就根本否認春秋時期,華夏和夷狄作為不同族群或民族存在的可能性,提出華夏和夷狄并非以文化區分,而只是不同政治集團。39

有些學者還注意到,華夷之別在不同時期的含義可能有所變化。前述陳致認為,先秦時期的華夷之別,應該劃分為四個階段,即以地理劃分(西周時期顯著,春秋時期仍然沿用)、以民族劃分、以文化禮俗劃分(春秋時期)、以政治劃分,即是否尊奉周天子的權威(在春秋經傳中比較明顯)40。沈長云先生則提出西周時期的華夷之分與春秋不同,當時夷是指“與華夏集團敵對的異姓諸侯或異姓邦方”,簡言之,“華夷之別”主要在于是否遵從周王室的命令,這與春秋時期“禮別華夷”的情況有所不同。41此外,曾文芳等人,將華夏與夷狄的區別標準分為血統、地緣和文化標準三種類型,按照不同時代依次演進,他們提出,早在夏代,華夏和其他民族區分的主要標志是血統,同時暗示商朝與周邊民族的區分主要是根據地緣關系。到了周代,民族的區分主要是經濟文化的差異。42

除了希臘、中國各自民族關系、民族觀念的相關研究之外,鑒于古希臘人的蠻族觀念與華夏的夷狄觀念之間所具有的類似性,如何在中西比較的視野下深入認識古代希臘與中國之民族觀念的特點及其異同也引發了中外學者的關注。中國的古典學研究,長期以來存在比較希臘和中國古史的傳統,林志純(日知)、劉家和等先生在比較研究領域已取得了豐碩成果。在中西異族觀念比較的問題上,近年來黃洋、徐曉旭等人對此做出了探索。43而西方學術界同樣有學者對此工作做出努力,不過,某些西方學者在研究古代希臘的民族觀念時,并非將與中國的比較研究作為重點,雖偶有提及中國情況,但并沒有作更深入和系統的探討,甚至有些理解還存在偏差;44此外,近年來出版的一部以《古代希臘與中國的族群與異族》為題的專著,主要以司馬遷和希羅多德的作品為重點,比較兩人在異族問題上的不同認識,45尚缺乏對中西的異族觀念之全面系統的研究,而作者對中國古代歷史了解有限,阻礙了對問題的更深入探討。由于對古希臘蠻族觀念與中國先秦夷狄觀念的形成、發展之各自特征,特別是其中血緣、文化、政治等因素在人群識別中的作用作系統且全面比較的研究尚不多見,這為本書的研究提供了空間。

從前述介紹可以看出,學者的研究已經取得了較大成果,對本書有相當重要的借鑒意義。首先,學者們對希臘人、華夏之自我認同以及異族觀念產生時代的不同認識,既由于他們對材料的分析和理解有異,也與他們對研究對象的理解存在不同有關。以先秦華夏的異族觀念為例,學者們對華夷對立產生時間的不同理解,來自他們對華夏和夷狄的不同理解。有人從后世觀念中的華夏、夷狄概念出發,因此重視春秋時期的華夷之別,也有人認為西周時期金文等材料中出現了“夏”、“夷”等字,并認為這與后世的華夷觀念有一定聯系,因此,這代表當時應具有華夷觀念,盡管這種觀念與后世的華夷之別有所不同;還有些人則重視傳統文獻的記載,認為三代占統治地位的夏人、商人和周人與后世的華夏之間存在著密切的關系,故夏、商、周時代也存在華夷對立。正是由于對研究對象的理解不同,導致了研究中可能存在一定爭議。這種分歧也給本項研究帶來一些啟示:無論是希臘人還是先秦的華夏,其自我認同、異族觀念均非一成不變,而是處于不斷發展之中,其中有一些重要的時間節點,其民族觀念可能在此前后發生重大改變。因此,認識這些節點的意義,分析其前后民族觀念的變化,就成為本書的一個重要內容,本書也因此將中西古代的民族觀念分為不同的階段,并予以分別研究。這是其一。民族觀念的自我認同和異族觀念往往相互影響,在很多研究中它們被視為相互聯系的兩項內容,如研究異族觀念的形成對自我認同意識的促進等;不過,二者的形成過程在存在聯系的同時,也可能存在差異,因此有時需對其做一定區分。這是其二。

其次,關于民族間區分因素的認識。上述研究提出了不少看法,不過影響人群區分的因素雖不少,但主要可分為血緣、政治、文化三類。其中,文化是區別人群的重要因素,不過,“文化”之內涵本身需做出討論,按其古義為文字教化,《說苑·指武》載:“凡武之興,為不服也,文化不改,然后加誅。”46而現代的文化則另有其意,美國學者阿爾弗雷德·克洛依伯和克萊德·克拉克洪在其著作中列舉文化定義多達一百余種,可謂眾說紛紜。47而《韋氏大學辭典》將其定義為“一個特定的社會、群體、地點或時代的信念、習慣、藝術等”。48《漢語大詞典》則將其定義描述為“人們在社會歷史實踐過程中所創造的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的總和”。49文化的定義紛繁復雜,而本書所提到的民族間的文化區分,主要是指語言、宗教、風俗習慣等。

是否具有共同的血緣,很長時間內被視為不同民族、不同人群最重要的識別標準之一。不過,歷史中除了真實的血緣聯系之外,由于各種原因,人們也在建構著血緣。兩類血緣在歷史上往往相互影響,相互交錯。在歷史記載中,建構的血緣占重要地位,我們目前所能了解的古代血緣可能多是建構的結果。也有人認為,建構的血緣在形成后,也成為文化的一部分。不過,在民族研究中,建構的血緣和真實的血緣有時并不容易做出明確的區分,同時,血緣建構一旦形成便成為民族記憶的一部分,同樣對民族間的識別發揮著重要的影響,而古代希臘人、先秦的華夏,一般不會對血緣是否是建構的做出刻意區分,這也是民族史研究中重視建構的血緣的原因之一。因此,本書的研究中仍將建構的血緣納入血緣之列,但對能夠區分的材料略作說明。

本書中所謂的政治因素,主要指政治利益以及人們政治立場的差異,這往往會影響到人們對民族識別的認識,這在古代希臘人、先秦華夏的自我認同及識別自我與蠻族中均有所反映,同樣,在異族對自我身份的判斷中也不乏類似的例子,因此,這部分也成為本書討論的重要內容。

從文獻綜述中可看到,多數學者已經注意到上述三種因素的重要性,他們對古代中西民族觀念中各自民族區別的認識也主要圍繞這幾方面展開;特別是其中一些學者注意到各種因素可能在歷史上發生交替變化。本書認為,三種因素無論在古代希臘抑或是中國歷史上往往會同時存在,但在不同階段,其影響則可能有所區別,故本書主要針對各個歷史時期三種因素相互地位的變化、相互影響以及其對民族觀念的影響展開比較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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