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拉伯雷與赫爾墨斯秘學(“經典與解釋”第41期)
- 婁林
- 2291字
- 2020-05-22 17:44:30
《巨人傳》第三卷中的普魯塔克
斯文森(James L. Swanson)撰
唐俊峰 譯
普魯塔克(Plutarch)對拉伯雷的影響不僅在于他為《巨人傳》第三卷的內容奠定了基調,而且點明了其在一個復雜時代中所處的位置。“一個人是否應該結婚,是否應該遠航,是否應該借債?”普 魯塔克在對話《非詩體的德爾菲神諭》(Oracles at Delphi no longer given in verse)中提出了這些問題,《巨人傳》第三卷正是圍繞它們 而展開。
巴奴日是否應該結婚的苦惱,是《巨人傳》第三卷的主導性問 題。在這個智性難題(intellectual struggle )之前,巴奴日與龐大固 埃關于是否應該借債的問題爭論不休。在這卷書的最后,是為遠航船只進行盛大的王室裝備,這艘船是為巴奴日尋找神瓶啟示而造的。
第三卷不同于前兩卷。關注點從巨人高康大和龐大固埃宮廷中放蕩不羈的生活轉移到日常生活,按照Screech的說法,就是“移向 一個更加現實的世界”。“《巨人傳》第三卷第一章對人文主義思想的強調已經體現出了這種變化,這里面有普魯塔克持久的影響——從此,[普魯塔克]對于拉伯雷的筆法(art)和思想產生了決定性影響。”[1]
普魯塔克的影響始于拉伯雷《巨人傳》的第一卷。在高康大致龐大固埃的著名書信中,老國王寫道:“我非常喜歡讀普魯塔克的《倫語》( Moraulx) 。”[2]高康大贊美那個學術(learning)復興的天堂,尤其是希臘語著作的復興,他將《倫語》與柏拉圖、泡賽尼阿斯[3]和阿忒涅烏斯[4]的偉大作品相提并論。
在16世紀,人們認為學習希臘語會導致信奉異教,但高康大對普魯塔克的興趣足以抵消這種麻煩。(拉伯雷在普瓦圖[Poitou ]當見習教士期間,他的希臘文書本曾經被沒收。)由于掌握希臘語,他就可以看到一些《倫語》中沒有翻譯的內容。《倫語》中有一個關于預言本質的對話,就只有懂希臘語的人能讀,在寫作《巨人傳》第三卷期間,這恰是拉伯雷的興趣所在,很大程度上,這是一部關于預言的書。[5]
普魯塔克是德爾菲神廟宣布阿波羅神諭的祭司,他在生命的最后時刻,寫下了《非詩體的德爾菲神諭》。在這篇對話中,普魯塔克為神諭辯護,神諭在幾個世紀的衰落之后得到了一個短暫的復興。忒翁(Theon)是主導這篇對話的祭司,他維護神諭,有人批評說,由于女祭司不再做詩體預言,所以神定會棄神壇于不顧,忒翁尤其反對這種批評。不可否認,神的信徒曾經受到詩的啟示,忒翁解釋說,這種啟示適合于詩性即人的本性的時代,在那個時代,甚至歷史和哲學都以詩的方式來表達。此外,詩的好處在于它的模糊、雙關(double entendre)以及間接性,一些對于國王和僭主不利的預言,如果直接說出來可能連累祭司,此時,這種策略是必要的。
忒翁對自己生活于一個和平與安寧的時代非常滿意。由于沒有戰爭和需要特殊應對的問題,忒翁認為不需要“史詩以及奇怪、冗長和模糊的文字”。神用適合一個時代的語言說話:
當沒有什么復雜、神秘與可怕的事物,而僅是詢問一些日常事物時,比如一些書生氣的問題:一個人是否應該結婚,是否應該遠航,是否應該借債……如果對于這樣的事情,也用詩來表達,采用委婉的說法,用一些奇怪的字來求得一個簡單的答案,這就是迂夫子所為,借神諭來嘩眾取寵。[6]
這三個看似平常的辯題,正是拉伯雷充滿哲思的《巨人傳》第三卷致力研究的問題。
拉伯雷身處一個充滿緊張與沖突的時代。路德、茨溫利(Zwingli)和加爾文等人發起了一場激進的宗教改革運動。“檄文事件”( alfaire des placards)[7]中,攻擊“偶像崇拜”的標語貼滿巴黎的大街小巷,作為對這一事件的回應,從1534年11月到1535年1月,22名異端在巴黎被燒死在火刑柱上。1545年,王室軍隊在法國東南部屠殺了數千名華爾多教派信徒(Waldensians)。在卡布里埃(Cabriers ),男人被處決之后,女人也被鎖在谷倉里活活燒死。在《巨人傳》第三卷出版的1546年, 多萊(Etienne Dolet)因為發表了一篇否認靈魂不死的對話而被判處火刑。
拉伯雷正處于宗教沖突的風口浪尖,在教會內部進行改良的主張使他受到正統天主教和激進改革派的雙重敵視。盡管第三卷得到了法王弗朗西斯一世的特批,而且題獻給那伐爾王后[8]( Queen Margaret of Navarre),但還是幾乎一出版就遭到索邦神學院指責。拉伯雷逃往巴黎,如同1533年《巨人傳》第二卷《龐大固埃》( Pantagruel)和1535年第一卷《高康大》( Gargantua)受到譴責后他選擇逃亡一樣。[9] 1553年,拉伯雷死后,加爾文將其歸入不虔敬的作家之列,“此人假喜劇之名,肆意行瀆神之實”。
拉伯雷的福音派教徒身份迫使他“采取一些迂回的方式,以期用一些欺騙性的奇怪文字來求得一個簡單明了的答案”。他的做法并非“迂夫子所為,借神諭來嘩眾取寵”,而是“為了應對強權而采取的策略”。
[1]M. A. Screech:《拉伯雷》(Rabelais),Ithaca, N. Y. :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79,頁224。
[2][譯注]本文中《巨人傳》漢譯參考成鈺亭先生譯文。拉伯雷:《巨人傳》,成鈺亭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90年8月版,頁271。
[3][譯注]公元2世紀希臘的地理學家和歷史學家,參《巨人傳》,同上。
[4][譯注]公元3世紀希臘語法家,他在《哲人飲宴》里描寫過花和果實的功用,參《巨人傳》,前揭,頁92。
[5]Jean Plattard,《拉伯雷的創作》(L'Oeuvre de Rabelais) , Paris, 1969,頁233、 242。
[6]普魯塔克,《非詩體的德爾菲神諭》,見《倫語》第5卷,Frank Cole Babbit譯,勒布(Loeb)古典叢書,306冊(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36),頁339( 408c)。
[7][譯注]指1534年宗教改革派的“檄文事件”。
[8][譯注]弗朗西斯一世的妹妹瑪格麗特·德·瓦洛亞。
[9][譯注]1532年,拉伯雷出版了《渴人國國王龐大固埃傳》(《巨人傳》的法文題目就是Gargantua et Patagruel) 。 1534年,《龐大固埃的父親;巨人高康大駭人聽聞的傳記》問世,1542年兩書再出版時,把寫父親的《高康大》編排在了第一卷。1546年出版了全書的第三卷;1548年,拉伯雷出版了第四卷書的前11章;1552年,出版了第四卷的定本;1562年,出版了據說是拉伯雷的生前遺稿,名為《鐘鳴島》,只有16章;兩年之后,第五卷的其余章節出版,這就是我們現在看到的五卷本《巨人傳》的定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