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小個頭。去砍柴。樹林子的清香。在山坡上跟牛和樹相伴，比起與人輕松。

獼猴桃熟了，酸酸甜甜的。放在溪水里一泡，冰冰涼涼的。她的那雙眼睛那么亮，那么靈，肯定跟山里的野果，山泉水有關。城里的女孩子，長不出那樣的眼睛。

結婚的時候，城里的老板挽留她，說，你看你，在城里變得多洋氣，多漂亮，難道還回去做村姑嗎？怎么著也得為自己的未來打算一下吧。

其實結婚后，她還跟老板在一個城里，只是沒聯系。自己也做了個小小的老板，暫時衣食無憂。

婚后的壓力撲面而來。被移植出去的一棵樹，低估了水土不服的困難。十年的青春年華，像打水漂一樣地攢出一串水花消失不見了。

漫山的杜鵑花，血紅的鬼巴掌，雪白的澗邊百合，金蕊的薔薇，清香撲鼻的黃白金銀花，熱烈的野菊花，把她的夢打扮得太美，常常墜進去，不愿醒來。

連棵植物，都有自己生根的地盤。女人沒有。她沒有。要靠自己掙。太溫柔，太甜白，是不配盤出自己的一塊地盤的。

植物進化。女人也要進化。她還沒進化完。還只到了一半的距離。像當年騎自行車飆在X城的高架橋下躲避夏季烈日的暴曬。X城農場的烈日桃花穿窗而過的花雨紛紛，騎著三輪車在大學城附近賣桃，羞答答地生怕碰到暗戀自己的男生。擱現在，一定是為自己當老板而自豪，爽朗地打個招呼，大大方方地遞上去一個桃兒，并讓他把宿舍里的同學們全拉過來。

賣桃兒的時候，還來了個小插曲，被個冒牌軍人以介紹工作的由頭騙到賓館里。好在附近師范大學的大姐趕過來，趕跑了冒牌狼，一起吃了頓粗糧菜館，在外面租的房子里過了夜。感覺每個人的生活，怎么會那么千差萬別。

桃子結束了，還有玉米，小麥。

扒玉米穗的時候，隔壁健壯得像頭牛似的陳三，隔三差五地找個理由過來幫忙。每次只要她在，陳三就特別賣力，家里的活兒會小輕松一陣兒。當陳三知道她是在讀大學生，就逐漸來得沒那么勤快了。一個打零工的，好像跟大學扯不上什么關系。

但是大學培養出來的，不也是個打零工的么。這個要過些年頭大家才能明白。

灌小麥水，也不是人干的活。更不是女人干的活兒。不過女人，有時候并不一定能拿自己當人，尤其是碰到錢攔路的時候。

灌小麥水，一腳提起來，便是一個冰疙瘩。干活倒是挺治失眠。精疲力盡是治失眠的良藥。直至今日，她也常用這個良方。

灌完小麥水，麥苗咕咕嘟嘟，喝個底朝天，轉眼就綠滿天，雪花紛飛，綠苗模糊在雪花紗賬里，再一轉眼，露水滴落在大月亮下面，驚醒了守夜人。遍野的銀色月光，芬芳了紫色的花朵，花瓣叭地一聲迸開來，一聲印在她的心里，凝固了那晚的月夜，和青春。

城里沒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