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如往常，放牛回來，做好早飯，端到床前。突然發(fā)現(xiàn)床上空空如也，心里一陣驚慌。突然想起，她不在了，昨天剛辦完葬禮。他獨自扒了一口飯在嘴里，淚水滋滋地混進(jìn)嘴里，咸咸的。十五年了，日復(fù)一日，都成習(xí)慣了。

他覺得肩膀輕了，飄在半空，腳踩不著地。這不是他想要的那種自由。

十五年了，大好的青春年華都已經(jīng)逝去了。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一日三餐將飯菜端到她床前。沒有了這個儀式感，他突然不知道該怎么活下去了。

她葬在牛最常吃草的那塊青草地上。放牛的時候，他還是可以一直陪著她，心理上感覺跟生前沒什么兩樣。

人們對他贊不絕口。很快，人們便散去，不再提起他。他放牛，放牛的時候割青草喂魚；養(yǎng)了一條大黃，陪他看漁場。這里的日子，好像永遠(yuǎn)都不變。雖然漁場和青草地之外，山上的樹都被砍光了做成了香菇的原料，山上的路被挖開了，用來運木材，外面的高樓和工廠都建起來了，轟隆隆地冒著黑煙，只有他的漁場，黑牛，青草地，和青草地上的那座青青圓墳頭沒有變。他被時光徹底遺忘。

被時光徹底遺忘的男人。時遺。世遺。在蛐蛐聲聲鳴唱中，他走出昏黃燈光的屋外。大魚在水庫里打漩，吐泡。青草的味道在空氣里發(fā)酵，甜青甜青的。好像他的女人，化作點點小分子，潛藏在這片草地上，跟他捉迷藏。處處不見她，處處都是她。

水庫對面，燈火通明。那是別人家的世界。熱鬧的，煙火氣的世界。那個世界里，也有一個他。他在打牌，精神頭聽起來很不錯，對面的牌搭子不耐煩地叫囂著出牌，顯然火頭不好。那時候他的女人在外面打工，經(jīng)歷隔離，封城，羊，身份證遺失（虛驚一場），搶不到返鄉(xiāng)的高鐵票，雖然暈車也打算乘大巴。她不知道有沒有看透，會不會學(xué)著對自己好一點。

自己的女人躺在床上十五年。她會剝蠶豆，做編織，聽他講一天干的活計。這樣一成不變的日子，是他編程生活模式里秩序的一種。她不在了，他就來床邊看看。感覺她還在身邊一樣。生活里處處都有她。青草地上到處都是她。

外面的世界，花花綠綠，燈光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