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兒溫順啃草的時候，二丫放聲高歌。歌聲在風中抖動，拂過青苔、蘑菇，穿透陽光、樹葉。牛兒從那高高的梯田梗上，一路啃到了最下沿。

今天它很溫順。是被打得下跪求饒之后變溫順的。

在這之前，她會欺負二丫。只要二丫獨自進牛棚，她便若有若無地低下頭，用犄角對準二丫。

二丫膽戰心驚，總想起阿爸的上嘴唇的那個疤痕，據說是牛兒的母親留下的紀念。

老牛在傳說中叱咤風云，曾將別家的公牛頂下懸崖，全村人因此而共享了豪華牛宴。

據說老牛因為脾氣太倔，家里的小孩擔負不起放牛的任務，在小牛兒出生斷奶后，被賣出。老牛走的那天，一邊走，一邊從長長的睫毛和大眼眶里，流下碩大的淚珠。人見而嘆息噤聲。

小牛兒卻是很溫順。不過只當大人在場的時候。

二丫與牛兒的相處，一直處于忐忑狀態中。

牛兒的兩面派，還是被發現了。那天她不慌不忙溫順地舔卷著長長的茅草，卻冷不丁地靠近田里的秧苗，薅了一口。二丫立即發現了她的詭計，發力拽動牛繩。她挑釁地低下頭，亮出犄角。但是一向小心的她今天失算了，她沒看見背后的光頭白須的大爺。

大爺對二丫講，拿棍子！

二丫說，我怕打疼她了。

不怕，不打，就在她眼前晃一下。

二丫撿起一根細小的柴棍，在她眼前一晃，她立馬調轉頭，遠離了秧苗。

方爺爺，這么壯大的牛，為什么會怕這么細的棍子？二丫不解地問道。

丫頭，這牛呀，欺軟怕硬。牛的眼睛跟大白鵝不一樣。大白鵝看見人都敢咬，因為鵝眼會把敵方縮小，感覺自己很大。而牛眼正好相反，會把靠近眼前的東西放大，便于尋找食物；一根小小的棍子，在她看來，都是大棒。

二丫心里有了一點點把握，不再那么怕她了。不過，事情還沒完。

她雖然怕二丫手中的棍子，但二丫更怕她撒開四蹄狂奔亂跑。

有一次，她犯牛勁兒了，撒起腳丫子狂奔起來。留下二丫在后面膽戰心驚泣不成聲地跟跑。

但是她的肆意狂歡沒持續多久，一個青壯年男人一臉怒意地出現了。她一怔，意識到大事不妙，轉身便逃。一口氣，從山頂俯沖而下，掠過薔薇，荊棘，山石，風聲呼嘯。

她沒有逃過。她從來不知道，人類的青中年男子可以跑得跟她一樣快。她被擒住了。

她被牽著鼻子，一路兢兢戰戰地回到家，寬闊的曬谷場上，外排是濃密茂盛的李子樹，杏子樹，和紫荊花。鞭子像雨點，劍花一樣，寒光閃閃地落在身上。她轉著圈兒躲閃，她想起了母親臨走的姿態。她終于熬不住了，流著眼淚跪了下來。她看見二丫也在哭，哭得發抖，不知道是怕的，還是心疼的。

從此以后，她就懶洋洋，溫溫順順的了。二丫也不再對她揮棍子了，甚至放心地連牛繩兒都不牽了。她似乎和二丫達成了一種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