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白蛇，從燕子窩里砸了下來，尾巴鉤卷住門框，飛撲在門扇上，一溜煙滑出門去。月光下，它繞著星空下的涼床跑，還是被人一鐵锨拍裂了膽，匍匐過沙地，倒在草叢邊，停止了掙扎。沙地上留下它艱難扭曲的S彎痕。

燕子葫蘆狀的泥窩殘缺了一半，一只小燕子的尸體躺在地板的泥屑中，一雙老燕子驚慌失措地安慰著蛇口余生的小燕們。

次日清晨，白蛇被釘在玉蘭樹上，整條皮剝了下來，池塘邊開了膛，青藍色的苦膽已破碎，可見鐵锨力度之大。剝皮后的粉色蛇肌被剁成段，煮成湯鍋，老老小小分食，據說可解毒瘡。

剩下的白蛇皮，晾干之后，被套在干枯的樹枝上，某日跌倒下來，嚇得路人哇哇亂叫。某小童見狀，遂復玩此把戲捉弄人，不小心惹到其姐，被一頓教訓，收斂之。

其姐月光下，疑心白蛇化人，繞床不絕。凝望星辰，不敢閉眼。困倦之中，果夢見白蛇化人，白衣飄飄，于青松上跌落下來，在樹林中持一柄綠劍救了許仙，莞爾微笑，雙雙飛去。姐汗醒，自認為與白蛇和解，放心入眠。

某日喜宴，賓客滿棚，推杯換盞，高談闊論。一眾小人游戲。小童于玉蘭樹下，被小仙女強迫著過家家，結親；瓦片盛野菜，葉片，野果。大人紛紛打趣。姐瞄一眼紅著臉偷笑的小仙女，明眸皓齒。突然，小仙女飛奔起來，口中大叫“爺爺！爺爺！”

尋聲望去，見那青青田埂上，一紅光滿面白發白須的老頭健步如飛。仔細望那面容，心中大驚，竟是慈眉善目的法海的模樣，兩縷長壽眉飄飄若仙。轉眼間，白須老人來到面前，眾人紛紛起身讓座。老人呵呵大笑，摸摸小仙女的頭，與眾人招呼，落座，同其他高齡老人打起孔乙己上大人長牌來。

小仙女歡呼著，轉身又糾纏小童去了。小童起初左躲右閃，不多會兒，兩顆腦袋又湊一起竊竊私語。

其姐暗中望著“法海”，但覺他像商標上的老壽星，斷不會收妖做法，思慮之中，手腳不禁遲緩起來，差點兒撞翻八仙桌上的一堆瓷器瓷杯，叮叮當當滾落，手疾眼快地抓住，被不明就里的收桌小倌橫了一眼。眼看驚動了“法海”，趕緊一溜煙緊挨著一握紙筆的女子坐下。女子眉清目秀，全神貫注地盯著墻上的八仙過海圖，筆下沙沙有聲，一幅何仙姑的肖像呼之欲出，竟與圖畫上不差分毫！女子仍出神地望著圖畫，懊喪自己下筆乏力。這個女子姐姐認識，她哥哥是一位有名的記者，總帶著斯文金邊眼鏡，挎著相機和黑色方包；而她一心想做畫家，家里有無數的彩筆和畫稿。

來年初春，玉蘭生出白鴿一樣的花朵，輕盈欲飛，清香四溢。白蛇，法海，仙女，小童，小畫家，都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