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會因一個人,變成寶藏。
月夜清涼。他說要帶我去看新娘。新娘,應(yīng)該是頭戴珠翠,紅燭映花妝吧?我眨巴著瞌睡的眼,一心一意地要同他走,他很歡喜。趴在他寬闊的肩膀上,聽他講著他的新娘。月光如水,樹影婆娑,夜聞犬吠零落,對新娘的期盼越發(fā)濃厚了。
在肩膀上顛啊顛,顛過山坡,田埂,又過山坡,小溪流,又是山坡,池塘,波光粼粼,過池塘岸,終于到了有燈光的村落。強打起瞌睡的眼,望了一眼新娘,啊,竟然是個普通人。瞌睡眼再也撐不住了,咕咚一聲,掉進(jìn)了夢淵里。臨墜落之前,不忘拒絕跟新娘同睡,死死地抱住他不放手。
紅窗泛起亮光。雪花膏的淡香。床頭寫字臺細(xì)瓷玉瓶里插著潔白的墜珠。我思忖了一會兒,看見一雙眼皮、眼睛黑亮亮的女人盯著我笑。我驚得正要掙開,她一把將我摟在懷里,“昨晚說不要跟我睡,怎么又鉆我懷里啦?”然后我看見他,穿著軍綠的上裝,站在床頭笑。背叛。我心想。
新娘不過是個長得比較好看的普通女人啊。那為什么要叫新呢?我覺得他騙了我。我要的新娘,是一個能配得上他的、水袖飄飄、臉如星月的女人。
新娘對我很好。花生糖,桔子,葡萄干,很快收買了我。她身上還有淡淡的香。發(fā)尾拴著淡青色的手帕,她還會記賬,撥算盤。我不甘示弱,拿了書,坐在屋檐前的小凳子上讀,咿咿呀呀地讀。讀著讀著,把自己讀醉到里面去了,煞有介事。
她笑,粉紅的臉上,笑出了月牙彎彎。他也笑了,過來幫我把書拿正。原來我的書竟然拿反了。他津津有味地看著我讀書,點點頭,說,好好讀,你是要有出息的。
許多年過去了。
回到過那座城。獨自逛街。青石板的路上,一路縱深小店。有喜歡的杏色大闊腿褲,還有裁剪犀利的套裝闊擺裙,行人熙熙攘攘,隨口問價,300叫到30兩條。往深處走,人少了,還有外國男人在石階路板上好奇地看著,感覺有點害怕,便倒回去。去一棟大樓的洗手間,小便池呈格子狀,挨挨擠擠,密密麻麻。出來,竟然遇見他了。他在處理很難的內(nèi)容,剛結(jié)束一項重大的任務(wù),和他一起理清了難點,做了煎雞蛋,雞蛋炒飯,他吃得很開心,露出潔凈的笑容。
原來他的生意已經(jīng)做得很大了。當(dāng)年的新娘已經(jīng)是老板娘了,聲音爽朗,行事周全。
他說,我就知道你有出息的。從你小時候我就知道。
我笑了。無論我做什么,在外面多么螻蟻,他心里都會覺得我出息。我不去戳破。我享受這種縱容的疼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