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切記，今后萬萬不可再來此地。”

神秘人望著落珠離去的方向。片刻后幽幽響起一句：“你說，會不會是她呢……”

小島恢復了一片寂靜。

今夜連累得阿述和油餅兒，她是斷斷不會再與他們同來了的。只是她自己還會不會來，那可不好說。

落珠往回跑著，在來時的河灘上最后轉頭看了一眼湖和島，還有先前差點吞了她的橋。

現在這里的一切都沒有異常，靜謐和諧。

今晚……真是奇遇啊。方才她落入幻境之后，是阿述救了她么？也是，除了他，還能有誰呢。

落珠心里升起一股暖流。

她繼續往白云庵的方向狂奔。發絲飛舞，衣袂隨風而起。

遠遠地，就看見庵堂門邊站了個人。是鑲玉。

“這么晚了，你去了哪里，怎么現在才回來？”鑲玉急急問道，臉上有還沒褪盡的焦慮和擔憂。

“你有看到阿述和油餅兒嗎？他們可有回來？”

“阿述可是寄住的那位小公子？他約莫半個時辰前就回來了，卻呆愣得好像失了魂一般，問他話也不言不語，就徑直回房睡去了，我尋思著是在外受了驚，也不敢貿然打擾他休息。油餅兒也是，見了我一聲不嚷就跑去了草窩。到底發生了什么？莫不是遭了賊人？可有哪里傷著？你和油餅兒平日里晚上出去淘氣一陣也就罷了，我該遮掩都給你遮掩著；現下里卻還帶著那位小公子一道，遲遲未歸，我都等得快急死了……”鑲玉說著說著又紅了眼睛。

“鑲玉姐我沒事呢，今天是我胡鬧了，帶著阿述和油餅兒跑去西山腳下捉促織來耍，結果自己先迷了路……”落珠怕鑲玉擔心，隨口胡謅了幾句。

鑲玉狐疑地看了她兩眼，卻沒有再追問，“沒事就好，都三更了，去洗把臉歇著吧。今后可千萬不許這般胡鬧，若再讓我知曉你夜里溜出去，定叫師傅來管教你。”

“知道了呢鑲玉姐，”落珠裝出一副認錯的模樣，“鑲玉姐也快去睡吧，不早了，明兒還要早起呢。”

翌日，顏小公子迷迷糊糊從睡夢中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鼻子上頂著一個白白的面團。

所幸顏小公子心理承受能力異于常人，才沒有從床上掉下去。

“又是你啊……”顏小公子一個翻身差點把小面人掀下床去。

落珠撇撇嘴，“沒事了就翻臉不認人了。”

“你嘟噥些什么呢……我還想再睡一會兒的……”

“先別睡回去了，我要問你話呢。你給我說說，昨天晚上你都干了些什么呀。”

“我昨天不是頭疼么……你叫我去廚房拿些吃食……我吃完早早就睡下了呀……哪還能干什么……”

哎——小落珠嘆了口氣。

已經什么都不記得了么……這樣也好……

顏小公子在白云庵住了些日子。沒什么大事發生。

除了偶爾與某喵爭爭寵。

喵嗚——你竟敢和我麻麻共處一室。

明明是你麻麻死皮賴臉要照顧我的。

喵嗚——你竟敢擋我太陽。

不好意思你太矮了我沒看見你趴在這。

喵嗚——你竟敢搶我口糧。

我那哪是搶啊……我那是……純粹看你不爽。

顏小公子覺得十分委屈。

茂林掄起貓尾巴把某喵掄了出去。

這幾日氣溫有些降下來了，白云庵里還是清凈，偶爾有幾個信徒前來燒一炷香。顏小公子經過幾日的修養，氣色明顯紅潤了起來。是時候進燕陵去了，父親那邊安排的人怕是等急了。雖然先前讓茂林進去打過招呼，他也要快些動身才是，不至于錯過蓬山院的開學儀式。

可為什么……總覺著心里一股子煩悶勁沒地兒發泄。

他低頭沿著墻根穿過回廊，手指一路摩梭著不停往下落灰的墻面。

走著走著，他抬起頭來。

不知不覺就走到這里了。

白云庵的后院，竹林里面一條泥巴小徑，曲折地通向最里邊的一口方井。

那日他一人無聊，便隨心地四處游蕩，在這條泥巴路上來回踱了幾步，正好碰到來這邊打水的小姑娘。

那時他還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呢。只知道她會偷偷讓小面人潛進他房間求著給他當娘，只知道在起風的時候她會從外面給他把窗輕輕合上，還知道……要叫他阿述。

真是個有趣好玩的小姑娘。顏小公子記得自己當時是這么想的。

粉嘟嘟的臉蛋讓人很想湊上去……

又在想些什么。不就是個會點法術的小師傅嘛。顏小公子及時制止了自己斷了線的思緒。

她瞧見他站在竹林里，遠遠地小嘴就彎起來了，一蹦一跳地朝他跑過來，連帶著手里提的大木水桶也晃晃悠悠，活像個走不穩路的小娃娃。

他把臉往左邊撇，開始端詳起竹葉上掛著的一只毛蟲。

其實是在等一聲甜甜的“阿述”吧。他自嘲地笑了笑。

沒有阿述。

等來的是小姑娘的一聲痛呼。

他回頭，看見小姑娘結結實實地摔在地面上，左腳還被一條藤曼纏住掙不開來。

不知為何就心如刀割……他急忙跑上前，去扶她的肩膀。

“別扶我，我自己能起來，哪有姊姊叫阿述幫的道理。”他的手被推開了。

說話聲有些吃力，卻帶著點決然的意思。

他楞在原地。

眼前的小人咬咬牙，用手指掰開腿上帶刺的藤條，扶著旁邊的樹干一點一點直起身子。

他自嘲地笑了笑。是了，一個自己都弱不禁風的男孩子，哪還有照顧別人的資格。

只是……還是會心疼的。

小人一瘸一拐地往回走，還不忘回頭跟他笑一下，“阿述，你看我沒摔疼呢，回房去涂些藥就好了。你在這等著我，我待會兒會回來打水的。”她的眸子里有星辰。

還不疼呢……腿上都有一個血窟窿了。

他在背后看著。有些單薄的小身影，衣擺飄飄蕩蕩的，拐著一條腿。

原來她這么瘦啊……

那天起風的時候，她還跑出來給他關窗子。她自己不會凍著嗎……

想到這里，他忽然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么。雖然……自己可能不夠格。

顏小公子猶豫了片刻之后，快步追了上去。

“你等一下……”

她停下來，調過頭看他。

才跑幾步就開始喘氣了嗎。前日的病還未好透。他卻顧不得這么多，眼前小人顫巍巍的小腿可比他難受多了。

“我背你吧。”

小人面露驚訝，有點懷疑的神色。

“放心好了，我背得動。”

更小的時候，他就能背動更沉的人了。他的奶媽為了他擋住一支毒箭，毒素漸漸侵蝕著奶媽的身體，他一個小小的人兒，便幾乎是把奶媽扛在肩上，到大街上去尋醫館。

他半蹲下來，示意小姑娘靠到他背上。

小姑娘身上的奶香味淡淡地包圍著，他能感覺到她有點加快的心跳。

真瘦啊……尼姑庵的伙食哪夠這個饞嘴的小人兒吃呢。改日進了燕陵，便叫茂林給她偷偷送些零嘴過來。他一面走，一面想。

“謝謝阿述。”肩上靠著的小人在摳他的肩膀。

他心開始砰砰直跳。

不行不行，不能分心。千萬不能跌了，她會很疼的。

他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偏房走。

她小腿在他身子兩側晃，晃得他有點癢，有點恍惚。

背著她，總覺著心里缺了的一塊好像被填上了。很踏實。

跟她在一起的時候，都是這樣的感覺吧。

不僅僅因為她叫他阿述。

一定有什么別的原因的，只是他現在還想不清楚罷了。

可是，很快，他就要走了啊。

他走了，她還是庵里的小尼姑；這一去，可不知什么時候見得到了。聽說蓬山院的先生都很嚴苛，他一個顏家二公子，若是整日和一個小師傅呆在一起，還不知要受多少下戒尺，父親他……也會很失望吧。

如果她能跟他一道去就好了……可是天下哪有學堂愿意收一個受戒的小尼姑呢。便是高官貴族出身的女子，也是斷不可入學的。

顏小公子抬頭望天，長吁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