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叔,不用找了,我爸爸跟鳳姐姐這事啊,很快就會沉冤得雪了。”陸晴川笑嘻嘻地使了個眼色,李民樸馬上會過意來,故意大聲問道:“上面下來人了?”
“是啊!工作組派人下訪,現在正在我那個叫馬良忠的同學家呢!”陸晴川捕捉到了馬南湘臉上掠過的慌張,接著下猛藥,“不過聽說他也是被一個姓馬的人指使的。”
“姓馬的?”楊喜蓮追問道,“沒打聽到他的名字嗎?”
陸晴川上前摟著她的肩膀搖晃著,“媽媽不要急,那姓馬的跑不了。反正等工作組的問完話,小紅帽就會去抓她的。”
雖然有人罩著,但馬南湘還是懼怕李家的實力。她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溜了出去,完全沒有留意到身后有三條人影不緊不慢地跟著她。
她到的時候,萬良忠正在鎖門。
馬南湘一把抓住他背上的布包,沉著臉問:“你跟工作組的人說了些什么?”
萬良忠嘴巴一撇,哽咽著說:“馬南湘你太狠了,明明是你逼我去北區菜市場的宣傳欄里張貼你寫東西的,給公社寫舉報信的也是你,到頭來卻把屎盆子扣在我頭上。”
“你把這些都告訴工作組的人了?”
萬良忠邊抹眼淚邊說,“是啊,你做得出初一,就別怪我做得出十五。”
馬南湘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冷笑道:“你最好趕緊去找工作組的人,告訴他們,剛才的話都是你胡說八道,張貼東西、舉報信全是你神經病發作干出來的好事,要不然的話......”
“要不然怎么樣?”萬良忠狠狠地吸了幾口氣,“你去告訴王主任我戳他單車胎吧,看他能山長水遠的叫我賠!”
馬南湘無論如何沒想到,這個老鼠膽的傻瓜居然敢頂撞她,氣急敗壞地一巴掌抽得萬良忠嗷嗷叫,“蠢貨,你以為你能奈何得了我?實話告訴你吧,我背后有人,你看到時候是你挨整呢還是我挨整?”
陸晴川曉得馬良忠不經嚇,從院墻外走了過來,“湘湘,剛才的話我都聽到了。”
馬南湘并不害怕,聽到了又如何?就算鬧到工作組去,她抵死不承認講過那些話不就結了?她滿臉茫然,“你聽到什么了?剛剛我沒說話啊!”
“你是不是在想,反正沒憑沒據,我爸爸和鳳姐姐就平不了反啦?”
蠢婆娘現在本事不小,竟然猜出她的心里話,這讓馬南湘吃驚不小,她一把撥開陸晴川,“不曉得你在說什么。”
然而,剛走出院子,她便停了下來。因為,有兩個男人攔住了她的去路,左邊的是李民樸,右邊的矮矮實實,穿著一身藍卡嘰布衣服,看起來像個干部。
“馬同志,我是下訪的工作組成員黎永昌,剛才你所說的話我全聽到了,麻煩你和萬良忠同志跟我去工作組接受調查。”
馬南湘楚楚可憐的樣子很無辜,“黎同志,同學之間開個玩笑而已,這也用得著調查?”
“調查是我的工作,請你配合。”黎永昌的語氣不容置疑,他又對著院子里招招手,“萬同志,你也來。”
萬良忠唯唯喏喏地走過去,勾著頭不敢看人,肩膀一聳一聳的抽搭著,像個受了氣的小媳婦。
“萬同志,不要怕,”黎永昌語氣溫和,“把你曉得的情況說出來就行了,走吧!”
陸晴川笑看著臉色鐵青的昔日好友,以為從此往后,她們就算徹底了斷了,馬南湘再也沒有機會禍害他們了。然而,她不曉得是她自己把事情想得太過于簡單了。
出乎意料,馬南湘當場被放了回來,因為萬良忠在工作組一口氣攬下了所有的責任。
對于這樣的結果,楊喜蓮仍滿心歡喜。為慶祝陸文忠和陳小鳳平安回來,她特地跟同事調了班,托人買了三斤豬肉,請李民樸兩口子過來吃飯。沒有親家公忙前忙后,陸文忠和陳小鳳哪能那么快出來?
豬肉燉紅薯粉條做好了,陸晴川先撥了些到搪瓷缸子里,又盛了一碗飯裝進布袋。
“哎,川川,不用給你哥哥送飯,他一會兒就下班了。”楊喜蓮把拍好的黃瓜放進水瓢里,邊放佐料邊說。
陸晴川一笑,順手提了半瓶苞谷酒,“才不給他送呢!李大伯不肯過來吃,我給他送過去,省得他一個人開火,麻煩。”
楊喜蓮愛憐的看著女兒,小小年紀,懂得為人處事了,以后嫁進李家,必然能跟大家和睦相處,不會過苦日子,“那你快去吧,記得催一下你夏阿姨他們。”
陸晴川到的時候,李大伯正對著一張泛黃的相片發呆,那是他在部隊照的唯一的一張相片,半舊的軍裝、軍帽穿戴整齊,腰間系著一條棕色的皮帶,精神抖擻,氣宇軒昂,背景是一艘巨大的艦母。
發現陸晴川站在門口,他把照片緩緩推進寫字臺的玻璃下,“川川來了?快進來!”
“哎!”陸晴川應得甜甜的,掀開竹簾進去,“李大伯,想遠征哥哥了吧?”
李大伯原本有位很漂亮的愛人,很不幸的是,愛人死于難產,孩子也沒有保住。后來,他一直孤身一人,把所有的心血傾注到了李遠征身上。
孩子一去幾千里,他怎么可能不想念?“是啊,走了這么久,他應該適應那邊了吧?”
這句話一下子戳中了陸晴川的淚點,心里頭那瘋長的思念關不住閘了,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她用力吸了幾口氣,沒讓眼淚落下來,“我們家遠征哥哥是最棒的,沒有什么事能難倒他。”
她的小動作沒有逃過那對鷹隼般的利眸,真是個堅強又貼心的丫頭,李大伯怕她傷心,話鋒一轉,指指她手上的布袋,“怎么?給我送東西來啦?”
陸晴川把東西一股腦兒擺在小方桌上,“我做的,嘗嘗。”
“喲,不光有酒,還有肉啊?”李大伯沒有客氣,夾起一片豬肉放進嘴里,“嗯,皮薄肉嫩,香而不膩,比我那幾個做廚子的朋友做得味道還好,以后遠征有口服了。”
陸晴川小臉一紅,“李大伯過獎了,好吃就多吃點。這次多虧了你出面請來工作組的人。”
李大伯擺擺手,“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只是幫遠征做他應該做的事。川川啊,我曉得你跟遠征是真心相愛的,以后一定要相互信任、相互包容、相互鼓勵,相互尊重,永遠不忘初心,做到了這些,就會一輩子幸福。”
他的話里既飽含了對人生的感悟,又蘊藏著對后輩的關愛和祝福,陸晴川忙認真答道:“李大伯,我記住了。”
李大伯吃飽喝足了,起身從寫字臺上的瓷壇里掏出一個正正方方的黃草紙包,“川川,這是我前兩天換的二兩紅糖,你拿去泡糖茶喝。”
那年頭紅糖稀罕得很,經常斷貨,有糖票都不一定買得到呢!陸晴川雙手接過紙包,放回桌上,“李大伯,你留著自己喝吧!”
“快拿著,不拿大伯可要生氣了!”
當兵的人,脾氣直來直去的,陸晴川不再推遲,把紅糖連同碗、搪瓷缸里一起裝進了布袋里。
道了謝出來,她的腳步停在了李遠征臥房前,雙腿不由控制地邁了進去。
房間里收拾得干干凈凈,床鋪疊得整整齊齊,好像李遠征從未離開過一樣。大概這就是母親對兒子思念的表達方式吧?
陸晴川慢慢地徘徊著,東摸摸,西瞅瞅,纖長的手指落在書桌上的某本書上,信手翻開,一張紙片飄了出來。
那是從十行紙上裁下來的小片,上面的藍色鋼筆字遒勁有力:什么是幸福?幸福就是一輩子跟陸晴川在一起,生一大堆孩子。
“生一大堆?我又不是豬娘!”陸晴川雖然嘴上在這么說,鼻子卻酸酸的,遠征哥哥已經走了一個月了,到現在仍然了無音訊,也不曉得那邊是個什么情況?隱忍在眼底很久的淚水吧嗒吧嗒落到紙片上,“堆”字被浸花了。
她連忙用裙角揩拭,邊哭邊小聲嘀咕:“好吧好吧,生一大堆孩子給你,只要你在部隊好好的,什么要求我都答應。”
外面響起了清脆的單車鈴聲,陸晴川把紙片小心地夾回書里,擦干眼淚,掀開竹簾時,李民樸載著夏曉芬已經進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