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染不亢不卑，雖然半跪在地上，卻沒有一絲卑微，只朗聲道：“九月一個卑微的丫頭，何至于此，能跟夫人喜愛的夜明珠相比？”

“若不是心愛之物，便不至于日日在手中把玩，放在身邊，想起來便看一眼，想不起來就不看，即便是厭惡，也要隔上一段時日了。”

北冥修一愣。

這話乍一聽，似乎并沒有什么不對，但是若是細細尋思一下，那不對的地方多了去了。

就在他愣怔的一小會兒功夫中，孟染已經直起身來，恭敬道：“奴婢與葉夫人，乃是多年未見表親，如今得以重逢，還請修王成全。”

北冥修似笑非笑，竟然微微彎了彎腰，低聲道：“好個伶牙俐齒的小丫頭，你這話說的，若是本王不肯成全，豈不是成了斷你血親的罪魁禍首？”

孟染沒有說話。

北冥修揚唇一笑，擺動了一下扇子，對著葉氏告別道：“葉夫人，這小丫頭把我說服了，難得您身邊有這種能文能武的人才，可一定要好好珍惜啊。”

這話雖然說得輕巧，孟染卻被那雙狐貍一雙的眼睛看到頓了頓。

北冥修離開之后，葉氏掃了她一眼，輕聲道：“起來吧。”

“謝夫人。”

孟染這三個字說得很是別扭，她近距離看著葉氏，只覺得心情復雜。剛才遠遠看著，就覺得他憔悴異常，如今近距離觀看，更是難受異常——她神情疲憊，看著勞累異常。

是因為我么？

我已經死了啊……

孟染心中一陣酸澀，扶著葉氏進了轎子，正準備退出去，葉氏卻輕聲道：“陪著我坐轎子吧。”

孟染有些猶豫。

若是可以，她不想跟葉氏太過親近。

一個人的樣貌、聲音可以變，骨子中的性格卻不會有太多變化，有時候只要一個微小的動作，就能讓人感覺出什么來。

葉氏曾經扶養她長大， 自然是對她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

不過到底該慶幸，離開了莊子之后， 孟府中沒有幾個人認識葉九月，她自然也就不必太過拘謹。

而重生在另一個人的身上這種事情，大部分人是不會相信的。

“怎么？”葉氏瞥了她一眼，聽不出聲音中的情緒來：“剛剛修王跟我要了人，若是我不好好重視你，只怕是要讓人看閑話了。”

孟染知道，如果這時候再拒絕，只會引起葉氏的懷疑，因此恭敬的點了點頭，款款坐在了葉氏身邊。

葉氏身邊還要一個年紀不大的小丫頭，孟染認識，叫翠翠，今年在十歲出頭，是葉氏偶然買回來的小丫頭，進府的時候才三四歲，本來是要扔到柴房中養的，葉氏心善，將她帶在了身邊，一直撫養至今。

翠翠給孟染添了一杯茶， 平日里活蹦亂跳的，現在卻紅腫著一雙眼睛，一言不發。

孟染心里很清楚，是因為她。

因為她在孟府眾人眼中，是一種生死不明的狀態。

她為了掩飾情緒，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耳邊卻忽然響起了葉氏的聲音：“你這習慣，與我染兒一模一樣。”

孟染頓了頓，神情未變，低聲道：“是孟家大小姐，孟染？”

孟染。

這個名字說出來，竟然異常陌生。

孟染垂下眼睛，情不自禁的攥緊了手中白底青花的茶杯。

可笑不可笑，她一方面竭力想要隱藏自己的身份，另一方面，卻不得不承認，即使她現在說出真相，也不是誰都可以接受的。

——在大多數眼中，下落不明的孟家大小姐，此時只怕是已經香消玉殞了。

“這孩子太過頑皮，前些日子不知道去了哪里，竟然也不往家里通報一聲。”葉氏低低嘆了一口氣，眼圈竟然忍不住紅了。

孟染愧疚的垂下了頭。

葉氏啊， 在她父親孟益離世之后，憑借著一介婦人，硬是撐起了在風雨中飄搖的孟府，面上永遠冰冷生硬，什么時候，會因為這種不確定的事情而紅了眼眶？

她分明知道，孟染已經兇多吉少，卻不愿意接受沉重的事實。

不過現在，孟染又確定了一件事情。

既然葉氏能夠說出這種話來，就意味著一件事情。

——孟含香把她的尸體處理掉了。

可是她在孟府中沒有親信，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覺的將她尸體處理掉的？

孟染百思不得其解，那邊翠翠帶著哭腔的聲音響了起來：“夫人，您不要傷心了，等大小姐玩累了，就會自己回來了……”

“無礙。”葉氏很快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對孟染道：“若是我沒記錯，你是三房那邊的姑娘？”

孟染點了點頭。

葉氏道：“那便是了，你出生的時候我還抱過你，當時正是九月，葉家也還沒有敗落，當時的小院兒里，楓葉火紅，碧水蕩漾，真真是美得很，你父親便給你起了這個名字。葉九月。”

孟染沒有搭話。

任誰都知道，這不過是些場面話罷了，葉九月自出生起，就不受喜愛，什么因為風景，恐怕只是因為懶得再想吧。

轎子停了下來。

孟染率先下了轎，然后下意識的轉過身，將葉氏攙扶了下來。

葉氏惆悵道：“以前，染兒也是這樣扶著我下轎的。”

孟染沒有搭話，只恭敬的點了點頭，葉氏又道：“你也算是我的遠方侄女了，從今以后，孟府有你一處容身之地。”

孟染愣了一下，繼而道：“多謝夫人。”

——她心中清楚，有了葉氏這一句話，她就不是用丫鬟的身份回到孟府，而是正兒八經的小姐身份，雖然說這個身份也挺水，但總好過丫鬟。

孟染對孟府，已經是熟悉之際，陪著葉氏一同去前往，去了大堂，倒也是輕車熟路，誰知道一行人剛剛到了堂前，里邊忽然飛出來一個茶杯，直直的朝著葉氏臉上砸去！

孟染眼疾手快，險險抓住茶杯，只覺得虎口發麻，這一下要是砸實了，只怕葉氏也要毀容了！

“誰！”

她咬牙切齒，心中竄起來了火氣，就在這時候，里邊傳出來了一道詫異的聲音“喲，這不是大夫人么，我還以為是哪個不長眼的婢子，心頭起火，動手就狠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