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慶從小土崗上推了下去，又推下去不少的土進行掩埋。

然后跪在旁邊，磕了一個頭。

慶教了她東西，不外傳的傀儡術。慶于她到底有師恩，十月這個頭，就是為此而磕的。

很可惜，慶最終做了這樣的選擇，她們兩人里面只能留下一個。

她們本不必如此的。或許慶在教授十月傀儡術的最初就設想了這樣的結局。傀儡術是家傳的技術，對外的不宣之秘。但她還是教給了十月。

雖然那只是為了賭氣、為了證明。十月想起來當初慶說的話了：我可以教你。不過我要提醒你——往后你可別后悔。

現在，便是叫十月內心充滿悔恨的一刻了。

慶可真是個瘋子。

十月跪在她的墳前。內心前所未有的孤獨。傀儡術的確是個令人著迷的技藝。如今，它又少了一個傳人。

天色漸漸明亮起來。遠處的火光已經悄然褪去，只剩下縷縷黑夜，還在涂抹著這林子里的天空。那些刺客們也放大了膽量，彼此交談起來，聲音還模模糊糊地傳到這邊。

十月知道，她不能久留。

這些家伙清點了尸體之后發現少了人，勢必四處追捕。

要是被他們找到，十月這一番辛苦和周折，便是白費。

于是，十月將慶草草掩埋之后，又鋪上一些樹枝遮掩，以免有人破壞她的墳堆。然后，她又在地上找了一塊表面粗糙的石頭，對準自己的臉頰——

用力地刮擦過去。一遍、兩遍、三遍。

直至石頭上沾滿鮮血。

她擦掉的是自己左邊臉頰顴骨上的刺字。那代表著她奴隸的身份。現在她要逃走，或許會遇到外人。只要看見她臉上的刺字，別人就會知道是朝廷的奴隸逃跑，便可能報官。

以免萬一，十月擦掉刺字。從衣服上撕下一截布條來止血。做完這一切，她開始往密林中逃跑。

十月在這塊林中新墾地，已經呆了四年了。

她早就呆夠。現在終于等到了離開的時機。

從前她不是沒有逃跑的想法。而且在這林子中孤身一人存活下去也未必有多困難。林子雖深，但到底也棲居著那么多的蟲魚鳥獸。這些動物可以存活，十月為什么不可以？

何況，曾經幾年的女奴生涯，從前那個京中貴女十月已經死了，后來的她早已變得粗糲、隱忍、堅韌，就好似這林中野獸。

只不過，在林子里存活是一回事。出去之后踐行自己的復仇計劃，是另一回事。

直到她從慶那里學會了傀儡之術后，才真正擁有了離開的資格。如慶所說，傀儡術也是一門殺人的技藝，擁有了她，十月逃跑才有意義。

然而未等她籌劃逃跑返京，仇人卻已經殺上了門來。

這倒也不是很壞，畢竟是一個機緣，一個把十月逼到走投無路的機緣。

新墾地在身后越來越遠，燒焦的氣味和殺手的聲音都漸漸遠去。十月很小心地一邊跑，一邊掩藏自己的行蹤。不知道那些殺手有沒有帶獵犬，如果帶了的話，事情就更棘手一些。

結果，十月即將從另一個方向跑出森林的時候，突然腳下一空。

好好的平地上，憑空冒出來一個下陷。

但十月瞬間反應了過來，這不是自然的下陷，而是個陷阱。

因為她在踩下去之前，眼前所看到的明明是一片枯枝敗葉之地。

身體懸空的當下，十月立即翻身，半邊身體扒住了陷阱的邊緣。這應該是個捕獸的陷阱。獵人們通常都會做些標記，由于這次十月急于逃跑，一時疏于了觀察。

她將將扒住陷阱邊緣，好歹讓自己沒有落地。眼角一瞥，發現這陷阱居然挺深，足有一人多高。她要是掉了下去，雖不至于死，但可能崴腳。

不過十月還未及慶幸，麻煩又來了。

頭頂上呼呼有風，十月眼睛一抬，一個濃重的影子落了下來。

這還是個連鎖陷阱。

十月來不及細想，深深吸了口氣，然后兩手用力，身體向上一縮，整個身子探了出去。

頭頂上的東西已然落下，十月用盡全力，在地上翻身一滾。只聽嘩啦一聲，塵土飛卷，無數枯葉在身邊飄落。

十月扭頭一看，是個木條制成的蓋子。顯然是為了防止落入陷阱中的猛獸逃出，這木頭蓋板朝下的一面有不少尖刺。就算猛獸要逃脫，也得嘗嘗這尖刺的厲害。

十月喘息方定，正要爬起來，卻聽見林子深處有犬吠之聲。

她驀然一驚，不知道這犬是屬于獵戶，還是屬于那些殺手。

不論如何，都得先跑再說。十月起身之后，奮力奔跑，在林中如同受驚之鹿。但是獵犬跟得極快，而且很有策略，左右包夾，間以犬吠，讓十月往一條狹路上越跑越遠。

最終，十月來到了一處洼地。

面前沒了道路，只有一個小坡。她要越過小坡，才有生路。

情急之下由不得她多想，一個縱身越上。

為奴勞作的這些年，十月的體力真是練得沒說。這半人多高的小坡輕易就上去了。只是十月剛上去，迎面就撞來個東西。

是一排削尖的木頭樁子。倒插在地面上，十月要是再快一點沒收住自己的動作，就會被這些尖樁子扎得渾身窟窿。

好聰明的狗子！

原來這里已經提前布下陷阱。狗子們不是在追逐獵物，而是驅趕。將獵物趕到這個提前布置好的陷阱里。好一出請君入甕。

這么說來布置這些的應該就不是那些殺手了，而是獵戶。

但這獵戶也太細心了些，屢屢布下陷阱不說，還有數條獵犬相伴。一般這么說來應該不是單純為了打獵，而是為了取樂。

十月立在坡地之上，身后是這排尖樁，面前是躍躍欲試的獵犬。十月隨便抽了一根尖樁出來在手，當做武器與獵犬對峙。

有那么一刻，十月真擔心這些畜生會沖上來把自己個撕了。

雙方僵持了片刻，很快就有人來了。

口哨聲，呼喊聲，還有模模糊糊的對話聲由遠及近，不斷從林中傳來。十月萬分緊張。雖然對方應該不是那些殺手，但一個獵戶要是在這林子里遇到了個女人，多半會往野莊女奴的方向想。

十月靜等了片刻，獵人來了，狗子停止了狂吠。

不止一個獵人。

而且他們還不似尋常的獵人。

十月看著對方，一個個粗獷有力。訓犬的口號也很奇怪，十月一個字也聽不明白。

這些獵人雖然是一伙，但顯然也在按照策略打伏擊。他們從林子的四面八方聞聲而來，花了一些時間才陸續到齊。

他們安撫了獵犬，看著十月，眼中頗為訝異。這番追逐想必讓他們也見獵心喜，還以為是什么了不得的動物，居然能夠識破陷阱。但現在一看，卻是個女人。

他們彼此交談起來，十月聽了一會兒才恍然大悟。

這些家伙……居然是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