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處置
- 十月傾國
- 崇文宣武
- 2944字
- 2021-01-29 14:07:04
陳平洛離開之后,時光又匆匆過了一月。在這監牢之中,十月過得日月顛倒,她每天醒來是苦,夢里是懼,雖然再沒有人來提審她,但王爺都倒了,父親還有什么希望?
在冷靜的時刻,十月忍不住想到陳平洛給出的條件。雖然對陳平洛充滿了痛恨,她現在卻也不得不巴望他能再來。誰讓他眼下是她唯一的指望、唯一的幫手。即便要委身于仇,十月也甘心一試。留下微命,或許有朝一日可以再見父親母親。
只不過,十月最終等來的不是陳平洛,而是另一人。
監牢的盡頭難得再度響起腳步聲。十月被這牢獄的生活折磨得神魂漸失,連那腳步的節奏和力量都沒聽出來。來人走到了監牢門口她才注意到動靜,她還以為是陳平洛。
十月遽然起身,對著牢門道:“你來了?”
“是,我來了?!笨衫伍T外面,響起的卻是一個陰冷的女聲。
十月定睛,一時驚懼。沒想到來的居然是明悄。
明悄即便來到大牢,還是一身貴女的華麗打扮。但與從前的尊貴傲然不同,眼前的明悄身上多了幾分居家的溫和。是啊,她已經跟陳平洛私下定親了吧?或許很快就要成親。現下政局這般混亂,陳平洛又是撇了郡主轉頭來跟明悄的,婚事大概要辦的既迅速又低調。
即將成為人婦的明悄身上出現了這般的改變,由一名貴女變成為了一名貴婦。從前互為閨中好友的兩人此刻隔著幽暗的牢房相見,情景相照,怎么能讓十月不自慚形穢。
十月低下頭來,退了兩步,退到窗口下投射出來的陽光之外。
但即便如此,她也沒能將自己的落魄隱藏多少。
明悄的眼睛里有幾分驚訝,但更多的,是嫌惡。
她本都不想下到這地牢里的,只可惜,對著十月這位老友,她實在有話要說。
空氣里飄散著一股子淡薄的霉味兒,明悄漫不經心地掏出一條手絹遮掩口鼻。而這手絹在光線下一照,又讓十月觸目驚心。
那手帕正是那日聚會時明悄使用的那方——十月自作主張,用來給蔣寧寧的人偶做衣的手帕。
那天聚會散席,明悄留過一句話:手帕該要回去終歸是會要回去的。
果然,她辦到了。這手帕在郡主那里轉一圈,還是回到明悄的手上。
回到贏家的手上。
十月臉上神情變化,悲恨交加。明悄哪能知道是手中帕子引起的。只道對方是因為沒見到陳平洛而失落。這令明悄半恨半諷,嘴角帶著幾分譏誚道:“你知道我會來?”
“不、不知道?!笔碌吐暬卮?。
“呵呵,那你就是把我當成了別人?!?
十月沉默不語。
“你不說也沒關系,他來看你了,我還能不知道?我都不消去問他。十月,真看不出來你還有勾男人的本事?!?
十月冷笑,沒有答話?,F在對十月來說,被誤會只是小事兒。她惦記的始終是父親的安危。
“怎么了,不說話?呵呵,沒事,本來我來也不是跟你敘舊的。男人吶都這德性。先前輸慕雪我認栽,畢竟人家皇親國戚,我自忖不能相比。但輸給你那就是我的不對了。何況連慕雪我也能給收拾了,何況是你——你在等他吧?他給了你什么條件?什么許諾?他是不是要娶你過門?呵,我知道,我猜到了。下人一來跟我說他探訪了監牢,我知道他肯定是來找你,而不是找李大人。為了免于麻煩,我父親已經讓他到邊境去了,讓他跟著別人殺幾顆胡人的腦袋,回來也好立功升官不是?現在這京師里,已經沒有人能救得了你。而我現在來就是要告訴你,任何人給你的任何承諾,都是泡影?!?
十月有一些失望,不過這失望似乎也在情理之中。要是得到陳平洛的幫助而逃出生天,她內心的負罪感只會加重幾分。現在明悄來告訴她陳平洛幫不了她,反讓她內心有幾分釋然。
“我父親呢?”李遠的安危始終是十月最關心的。
明悄的眉頭聳了起來:“喲,這么說來,你還不知道。”
“知道什么?”十月本能地緊張。
“呵,看來,他是很會騙人。這么大的事兒,居然瞞得你死死的?!?
“我父親!我父親到底怎么了!”
十月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沖起來撲向牢門。雖然門為打開,明悄在外頭安全得很,但看見野獸一般的十月,明悄也不得不退了兩步。
“你這是做什么?嚇唬我?呵呵,你就是嚇死了我,也換不回你爹??!”
十月的世界慢慢崩塌,她的手穿死死抓住牢門的欄桿,緊緊盯著明悄:“我爹怎么了!他到底怎么了!”
明悄面無表情,嘴唇一動:“死了。”
死了。李遠死了。十月的父親死了。
那一刻十月的腦中心中,仿佛有無數的蜂在振翅。嗡嗡嗡,嗡嗡嗡。世界遠遠退去,屏蔽了一切噪音。所有的想法、念頭、揣測、期盼……都在這噪音中淹沒。
過了許久她才從這振聾發聵的噪音里慢慢回過神來。她舌尖嘗到了一點劇烈的苦味。
痛苦痛苦,原來人在極度的悲傷里,真的會嘗到苦味的。
明悄的臉上漂浮著淡淡的笑意,她很高興,肉眼可見的高興:“他騙了你,不是么?他一定承諾了有關李大人的事兒。哈,十月,你這么聰明的人,居然還會上這種當!他什么時候來找你的?一個月前?差不多就是那前后的事兒——李大人已經死了。死在了牢里。”
十月沉默了很久,好不容易才如同一個溺水的人掙扎到了水面。她吞咽著苦水,幾乎嘔吐出來。帶著眼淚,她問明悄:“我父親……他怎么會……為什么……”
“這還能是為什么。”明悄的聲音也放軟了一些,“令尊的罪可是死罪,就算現在不死,到了秋后也一樣要押赴斬首。典獄的人說李大人是自盡的。大概是想為你們母女倆爭取到一些皇帝的垂憐吧。其實,死在牢里未必不是更體面的死法。”
十月悲痛欲絕。不過痛苦之中,她仍是敏銳地從明悄的話里捕捉到了一點意外:“怎么會?你說我父親的罪是死罪?不可能的,不可能,就算皇帝給我父親定罪為泄露考題,也不至于斬決!我先前就查過的,本朝太祖敬待文人,大夫犯罪減刑一等。元寧三年曾有先例,犯事的人抄家流徙充軍,罪情明明比私泄考題給一人要嚴重得多……”
“哦,原來你還不知道呢!”明悄的眉毛聳起來,“李大人他……不完全是為了考題的事情?!?
十月一愕:“那還能為了什么?”
“具體我知道得也不十分清楚,好像是令尊說了不該說的,寫了不該寫的,最終引得龍顏大怒,誰也救不回來?!?
十月懵了。說了不該說的、寫了不該寫的?到底是什么東西、什么內容,能讓皇上那般震怒,直接處死了父親?
李遠可是言官,是翰林,幾乎擁有免死的權力。自古殺言官的皇帝,都要面對史官直筆的風險。
而皇上寧愿背負這樣的罵名,也要將李遠除掉。
十月心思亂極,只感有萬般頭緒,卻不知道應該從何處想起??墒沁@事兒再細究下去又能如何呢?父親都已經死了。好端端的一個家,就此崩塌。
看見十月的頹喪,明悄十分滿意。她來就是要打垮十月的。陳平洛這個家伙居然還存著別樣心思。男人嘛,能有幾個忍著不偷腥。只是他偷的時機不對,要偷的人也錯得離譜。他怎么能打十月的主意呢?
十月這家伙很聰明?;蛘哒f,是狡猾。
狡猾的家伙要趕得越遠越好。當然,最好是死了。
不過,皇帝的命令止于李遠一人。李遠的家人只是削籍為奴。
包括十月、包括張氏。
明悄今日來,就是要帶給十月這個消息。
“令尊死了,不過你倒是還可以活。”明悄幽幽道,“說不定皇上也是看李大人尚有幾分節烈,才不株連家人。你要被削籍為奴,押往別處。而令堂則因為事夫不明、教子不善,亦被遷徙邊疆與軍人為仆。十月,這是你的運氣,你且好好掂著這份運氣?!?
明悄嘴角浮笑:“所以今天我是來跟你道別的。想起從前種種,還真是讓人有幾分追念之感。好好一個貴女圈子,經這么一鬧,就損失大半。你說大人們搶啊爭啊,怎么還牽扯到咱們。尤其是你啊十月,所有的貴女里也就你我能多看幾眼。呵,不過事已至此,你我各安天命罷了。為奴的日子可不好受。聽說短壽的特別多。所以等你到了自己的地方,千萬別多思、多想。把余生過妥當了,那可比什么都要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