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路窄。十月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但這時候明悄順著她的眼神回了下頭,也看到了那二人。
四人碰面,氣氛一時尷尬。但彼此都是熟人,但還是打過招呼,致了節(jié)日問候。郡主與陳平洛兩人并肩而來,身邊再沒其他侍從,說明這是男女間的幽會。兩人姿態(tài)表情,也已的確與夫妻無異。
這又讓十月安心了幾分:看來相府的狀況的確沒有想象得那么糟。
不過恰是郡主與陳平洛之間的親昵,讓明悄的眼睛里藏了暗暗的火。
十月內心情緒復雜:她算是見證了明悄對陳平洛從好感到喜歡。也見證了她從志在必得,到如今兩眼含怒。
明悄與二人寒暄完畢,顯然不愿多呆。找了個借口就轉身告辭。本以為會有一番嗆火,現(xiàn)在安然無事,叫十月懸著的心又重新放下。因是郡主與陳平洛兩人賞燈,十月覺得自己也不好夾在其間,于是也想告退。但她沒開口,卻被郡主先問了一句:“今日難得,不知道十月妹妹有沒有空。”
十月一怔,諤諤道:“自然。”
郡主抱歉地笑了一笑:“先前還跟妹妹說,我準備召辦聚會,好好答謝妹妹。可后來因為家中有事,一直未能成行。希望妹妹不要遷怨。”
“不會不會,這怎么會。”王府有了那般大的變故,在郡主這里卻被輕描淡寫。李遠執(zhí)意上書都讓十月感到煩惱。可想而知郡主這番話說出來,背后得有多沉重。
郡主微笑著點頭:“如果方便的話,十月妹妹能不能陪我走一段。”然后靠近一步,伸出手來捏住十月的手,聲音突然放得很低:“我感謝十月你,也感謝你父親。若不是令尊堅持不懈的上書,我這一家上下還不知道是什么命運。現(xiàn)下我父親仍在,我也能出來觀賞花燈,多少都是拜令尊所賜。”
郡主說時,淚水默默滿了眼眶。十月心下既是痛惜又是感動,同時還生出許多勇氣來。她也反過來捏住郡主的手:“一切自有公論,郡主勿急。”
郡主笑了笑,用手帕輕輕擦了下眼睛。又道:“前面有間玉佛寺,我正要前去為我父親祈福,妹妹不知能否同來?”
十月當然沒有拒絕的道理。于是一行三人行至玉佛寺處。這里前面是片小小的廣場,相較別處各色彩燈,還多了許多香火。寺前熱鬧,并不減佛寺內的寧靜清幽。三人拾級而上,進得寺來,里面有專門給貴人進香的場所。因為玉佛寺是京中大寺,多有權貴往來,故而寺中僧侶都很有眼力。一見郡主駕到,雖說因為王爺?shù)陌缸佣嗌僭尞悾€是識趣地紛紛避開,讓郡主可以安靜進香。
此處佛堂甚為清雅,只有頭頂一縷線香悠然,別無更多香火。由于香在外間,郡主要先去取香才能來進。十月自然要替她去。但郡主伸手一攔:“這要進的香還是我自取的好。外間存香處不遠,我很熟悉,你們在此稍待。”
于是一時間佛堂里只剩了十月和陳平洛兩人。兩人都沉默不言,靜對神佛,氣氛有些尷尬可笑。其實對陳平洛,十月不能算是陌生,現(xiàn)下內心更是有幾分佩服的。畢竟王府出事,人人避之不及。他卻還是嚴守婚約。
十月悄聲開口:“現(xiàn)如今王府遭難,郡主正是需要幫扶的時候。你能陪侯在旁,實在可貴。王爺?shù)纳缿矣谝痪€,或有轉圜之機亦未可知。今夜你與郡主同行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對王府的士氣都是種鼓舞。”
陳平洛平靜回答:“皇帝賜婚,無皇命不可改。何況婚約如誓,我總不能食言。”
十月點頭笑笑:“先前京師里不少巷議也在說你這點,不愧是將軍的兒子,風大雨大,要是換作尋常人家,怕是一見風頭不對就趕緊找借口退婚了。但你仍在。”
陳平洛臉色淡然,點了點頭,眼角似有一笑。然而疏忽而過。郡主很快取得香來,借香案上的燭火點燃,然后跪在佛前磕了三個頭,再起身來把香進上。
進香完畢,郡主并未著急離開,臉色依然憂慮,似是覺得焚香禱告尚嫌不足。十月上前詢問,郡主慘然一笑:“再出去看花燈我是無心情了。其實今夜出來,滿腹心事,無處可訴。現(xiàn)在來到這里,我本是應該件件對佛禱告的。但剛才我求了那么多,卻只有三炷香可奉,實在欠薄。我想了想,覺得還是手抄佛經(jīng)一卷供于佛前,才算是圓滿恭敬。”
抄佛經(jīng)供奉,的確更顯誠意。于是陳平洛問僧人要來筆墨紙卷,就在這佛堂中擺下一案,郡主跪地抄錄。大概是心情沉痛,聯(lián)想到闔家未卜的前途,郡主抄錄一陣,便不由無聲而泣。她身體顫抖起來,眼淚落到紙上,手上再也拿不了筆,寫下去的字也跟著開始發(fā)顫。
十月和陳平洛連忙安慰。在陳平洛的懷里,郡主哭得不能自持。十月見狀有些羞澀,但又不能找借口離開。郡主這個樣子,怕是已經(jīng)抄不了經(jīng)卷了,于是十月主動提議:“郡主悲慟之中持筆不便,不如由我代勞抄完這卷經(jīng)吧?”
“真的嗎?”郡主聞言,抬頭看她。
“當然,只要郡主同意。畢竟這經(jīng)卷是郡主為家人所抄獻于神佛。我一個外人,代為執(zhí)筆倒不難,就是此間有些障礙。”
郡主從陳平洛懷里起身,擦擦眼睛,點點頭:“我一時失態(tài),令十月妹妹見笑。你看看我寫的最后這幾個字,歪歪扭扭,要是整篇抄經(jīng)都如此,那才是對神佛不敬。如果能得十月妹妹代筆,慕雪感激不盡。妹妹的考慮也有道理,既然是我求神佛,那我也得有所奉獻。這樣吧,我在墨中奉上自己鮮血,以表誠心。”
話一說完,不等十月和陳平洛二人反應,郡主已經(jīng)咬破食指,將數(shù)滴鮮血滴入墨盤。十月連忙取出自己帕子為郡主止血。郡主其人人如其名,慕雪慕雪,她膚色本就蒼白,現(xiàn)在又因為心情郁結,更顯憔悴。十月怎么還敢讓她多費鮮血。將郡主拉住之后,十月愈發(fā)不敢怠慢,立即在案前恭謹跪坐,提筆蘸那血和著墨,在紙卷上一筆一劃,認真抄錄起來。
大約一枝蠟燭的工夫,方抄寫完畢。郡主又哭了一陣,氣息極衰。陳平洛讓十月扶住郡主,自己則將經(jīng)卷收起來送到佛堂后面,找僧人供于佛手。十月一邊扶著郡主,一邊也仰視著眼前佛像。看著那低眉的佛像,十月在心里面同樣也軟弱和悲戚起來。先前她多次路過佛寺,卻始終未能進來一次。現(xiàn)在這個機會,既是幫郡主,也是在幫她自己。對著佛像,十月默默祈禱,希望這一切能夠盡快平定,希望自己的父親、母親,也都能順遂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