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大閨女能找個好對象,不光能拉拔家里一把,更能貼補她姥姥家,到時候她舅舅的婚事就不用愁了。
說起來,趙秀蓮的的弟弟趙大偉從小被慣壞了,成天游手好閑,偷雞摸狗,更常跟寡婦勾勾搭搭,調戲大姑娘,在村子里名聲十分不好,因此快二十五了,還找不上對象。
村里沒人想把姑娘嫁給他,趙家老兩口都快愁死了,前段時間好不容易有人給說了個外村的,為了相成功,趙秀蓮才新做了件大紅棉襖,給姑娘家送去。
但這老長時間了,老趙家也沒傳來喜訊,趙秀蓮難免有些不放心。
她正琢磨著哪天一定得回家看看,就聽到旁邊的顧洪生問,“對了,我前幾次給你的糧票還收著么?過幾天我再攢一些,年前都給了媽!”
趙秀蓮心口一跳,忙道,“我都攢著呢,不過……咱家也不富裕,況且大哥他們拿回來不少,爹媽又不缺這口吃的……”
“爹媽缺不缺是他們的事,這糧票一開始我就打算給媽的,尋思著讓媽換點布票好給爹做棉褲,不過現下大哥給做了,這點糧食正好省下來,過年爹媽也能多吃點白面……”
“呃,好,到時候再說……”趙秀蓮含含糊糊道。
顧洪生以為媳婦睡了,也沒在意。
第二日一早,顧洪生又早早去河壩上工了。
微明的晨光中,顧蔓看著父親縮著肩膀走遠,心底十分不是滋味。
要說顧家三兄弟,顧洪生其實是最孝順的一個。
顧老爺子的腿傷他時時記在心里,今年冬初,大隊長招人去修河壩。
天寒地凍,河壩上冷颼颼的,起早貪黑的待一天,簡直能把人骨頭都凍僵。
村里除了家窮的實在揭不開鍋的漢子去掙幾毛糧票,根本沒人受這個罪,但為了給家里多攢點糧票,顧洪生去了。
每到晚上回來,不光人凍壞了,肩膀上更是被粗重的麻袋勒出了道道血印。
顧蔓上輩子沒留意這些事,只依稀記得過年時她媽和她爹有過一次劇烈的爭吵,后來趙秀蓮又是撒潑又是尋死,這件事就不了了之。
現在想起來,一定是趙秀蓮偷偷拿那些糧票換布票,又給老趙家做了新棉襖的事爆了出來。
顧蔓嘆了口氣,這一生,說啥也不能讓她媽再禍禍了,當務之急,得先把她媽手里的掌家大權拿過來。
她一邊做早飯一邊琢磨。
顧蔓手藝好,這幾天的飯菜都默認了是她做,托顧大伯一家的福,這幾天大家伙都能吃上白面了。
蒸了一鍋熱騰騰的饅頭,她照例偷偷拿了兩個,藏在水甕后的一個小布袋里。
此時上房里,顧茵正眼也不錯的盯著顧紅紅梳頭。
一頭烏油油的長發被靈活的編成辮子,然后在發尾扎了一朵粉色的頭花。
頭花上還綴著兩個絨球,別提多俏麗了。
顧茵看得眼睛都發紅了,她雖然心里嫉妒的要死,臉上卻一副親近的表情,湊過來討好的問,“紅紅姐,你這頭花從哪兒買的?老好看了……”
顧紅紅臉頰一紅,支吾道,“不,不是買的,人送的……”她頓了一下,又飛快的道,“不過集市上也有,花樣可多了。”
“真的?”顧茵眼神一亮,忙問道,“姐,聽說明天你要去逛市集,我也想去,我好久都沒逛過市集了?!?
顧紅紅一愣,臉上露為難道,“可我明天有事,怕不能帶著你。”
“沒事,你忙你的,到時候我自個兒逛逛就行。”
不等顧紅紅再說話,顧茵就跑了出去,邊跑邊道,“就這么說定啦,明兒我們一起走!”
中午吃完飯,顧蔓拿了弟弟顧軍的衣裳在屋里縫補,就聽見堂屋顧茵磨著她媽要錢。
聽說她要去市集,趙秀蓮立刻反對道,“你去那兒干啥?村里到鎮上得走兩個多小時呢,凍死你!”
“村口不是有拖拉機么,”顧茵笑嘻嘻湊在趙秀蓮耳邊說了一句話。
趙秀蓮臉色一亮,脫口道,“真的?你姐明兒個真的是和那個什么副廠長的兒子見面去?”
顧茵聲音里透著一股得意,“反正我大媽是這么說的,她說男方要和紅紅姐多處處,這才趕著見面,我正好去給我紅紅姐把把關!”
里屋的顧蔓聽得眉頭就擰了起來。
顧茵的心思也太昭然若揭了,誰稀罕她去把什么關,她這么上趕著,怕不是沖著那個副廠長兒子去的?
這可太惡心了,上輩子顧紅紅最終嫁了個普通工人,也不知道是不是顧茵給攪和了。
就聽見外屋趙秀蓮立刻同意道,“那行,你去吧!”
要不說這母女倆想的一模一樣呢,見閨女這樣,趙秀蓮不以為恥,反而很高興。
顧茵放下手中的針線,打算一會兒找機會去提醒一下顧紅紅。
決定讓顧茵去,趙秀蓮自然得給她拿錢,她打開柜子,從衣裳里拿出一個包得嚴嚴實實的手絹包。
背著女兒打開,趙秀蓮數了五張零錢出來,想了想又有點心疼,又往回拿了兩張,只拿了三毛塞到顧茵手里,道,“這就夠了,你可別亂花!”
顧茵望著手里的三毛錢驚呆了,村里坐拖拉機還得兩毛錢呢!她媽這是打算讓她步走回來?
“這哪兒夠??!連路費都不夠,你讓我中午喝風去!”顧茵氣惱的恨不得把這錢扔她媽臉上。
鎮上離得太遠,她中午肯定回不來,就算不買東西,她也得吃飯吧?
趙秀蓮有些尷尬,咬咬牙,又拿出兩毛塞進她手里,哄道,“行了行了,除了車費還有一毛,夠你買個包子吃了,咱家沒錢,再說不還有你姐么,她還能眼看著你餓著?”
好說歹說,趙秀蓮就是再不給一分了。
顧茵死死的攥著這五毛錢,蹬蹬蹬跑回屋子里,躺在炕上生悶氣。
她心里對趙秀蓮充滿怨念。
嘴上說著有多疼她,事實上根本就不管她,連幾毛錢都心疼!
要知道明天可是個關鍵時候,要是她穿的寒酸,連吃飯的錢都沒有,人家怎么看她?她又拿什么比得過顧紅紅?
顧茵氣得眼淚都在眼眶里打轉,想到顧紅紅那漂亮的頭花和衣裳,她心里就像針扎一樣難受。
都是一樣的女孩子,憑什么顧紅紅就能穿新衣服戴頭花?女孩子只有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能找到好對象,她這么灰頭土臉的,誰能看的上?
不行,她媽指不上,她只能自己想辦法了。
她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到了下午,顧蔓就看到顧茵趁所有人都在忙活的時候,偷偷溜進了上房。
顧蔓急忙去了后院,三房的顧蘭蘭正蹲在窗戶底下玩石子,她今年才六歲,兩個小臉蛋凍得紅通通的,鼻子底下還拖著道鼻涕。
看到她過來,顧蘭蘭有些高興,正要說話,顧蔓對她比了個“噓”的手勢。
她快步走過去,扒在后窗向里看。
上房屋子里,顧茵正背對著她翻騰著炕上的幾個枕頭。
顧蔓頓時一驚,那是顧老太藏錢的地方!
顧老太一向不敢把錢和一些值錢的糧票啥的放到柜子里,常常塞在枕頭,或被褥里。
她也是后來才知道,可顧茵怎么知道奶奶的藏錢地兒?
顧茵鬼鬼祟祟,動作極快,很快就從枕頭里翻出一個布包,從里面抽了一把零錢就揣在身上。
顧蔓心砰砰砰直跳,她沒想到顧茵膽子這么大,連老太太的錢都敢動。
“姐,你看啥呢?”看她一動不動,顧蘭蘭也好奇起來,踮著腳向窗里看,正看到顧茵把枕頭都原樣放好,然后整了整衣裳,往外面走去。
“茵茵姐這是干啥呢……”,她好奇道。
“大概是奶讓她拿東西吧……”顧蔓拍了拍身上的土,陪顧蘭蘭玩了一會才離開。
大概順利拿到了錢,顧茵心情特別好,早早就睡下了。
等聽得家里沒了動靜,顧蔓悄悄下了床,跑到廚房,從水甕后把那裝食物的小布袋拿出來,悄悄出了門。
那里面有這兩天她攢下的吃食,有餅,有饅頭,還有幾個玉米面窩頭,好在是冬天,也不怕放壞了。
她依舊沿著上次的路,飛快的往山腳下跑去。
等再次聽到窗戶聲響,林弈心頭一動,出來,果然看到又是顧家那小姑娘。
她依舊穿著一身破舊棉襖,身形十分單薄,抖抖嗖嗖的站在雪地里。
一見到他出來,顧蔓就眼神一亮,跑過來把懷里的布袋塞給他,眼睛亮亮的道,“給,我又做了一些吃的!”
林弈緊緊擰起眉,任由那袋子掉在了地上,冷聲道,“不用,你自己吃吧!”
顧蔓驚愕的望著他。
林弈的身形極高,比她都高出一個頭了。
少年身形瘦削,卻筆挺修長,破舊的黑色棉襖卻不掩那滿臉的英氣。
他的眉毛極黑,眼睛深邃,高高的鼻梁下是一雙如刀削般的薄唇,整個人就像一把剛出鞘的刀劍,銳利冰冷。
顧蔓被他的氣勢嚇到,退后了一步,吶吶道,“不用,我家里有?!?
她咬咬唇,干脆也不管地上的布袋,回頭就跑。
林弈愕然,眼睜睜看著那道嬌小的身影跑出了不到五十米,然后“哎喲”一聲,整個人摔倒在了雪地上。
林弈一愣,就見那姑娘掙扎了半天,都沒站起來。
他還是忍不住走過去,就看到她跌坐在地上,臉色發白,一雙秀氣的眉毛緊緊擰起,僵直著身子動都不敢動。
“怎么了?”他蹲了下來。
“腳疼……”小姑娘細細的聲音都帶了絲哭腔。
顧蔓覺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明明送個東西而已,怎么就扭到了腳,這樣子她還怎么回家。
林弈順著她說的那只腳摸了一下,她穿著厚重的黑布棉鞋,他只好她脫下來,只輕輕一動,顧蔓就覺得一股扎心的痛從腳腕處傳來,忍不住哼了一聲。
“是腳踝錯位了!”
林弈簡單檢查了一下,淡淡道,“我給你正回去,你忍一下!”
他抓著顧蔓的腳,稍稍一用力,顧蔓痛得霎時哼了一聲。
她緊緊咬著牙,額頭瞬間布滿一層冷汗。
林弈倒是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這姑娘嬌嬌秀秀的,沒想到還挺能吃苦,正骨最疼了,她也能忍耐下來。
他又檢查了一下,放下她的腳道,“好了,你站起來試試。”
顧蔓穿上棉鞋,扶著旁邊的石頭小心的站了起來,驚訝的發現腳不太疼了,但走動間還是有種酸痛的滋味。
她沖林弈道了謝,慢慢的拖著腳往前走。
林弈看著她一拐一拐的身影,到底沒直接掉頭就走,走到她面前,彎下身子道,“上來吧,我背你!”
顧蔓驚訝的張大眼。
林弈不耐煩的催促她!
要知道這里可是山里,離顧家老遠一段距離,她拐著腳說不定又會摔著。
他再冷心也不忍讓這么個小姑娘黑洞洞冰天雪地的挪回去。
顧蔓猶豫了一下,聽話的趴在了他的背上。
林弈負起她,大踏步的向前走。
四野寂靜,只能聽到他腳下咯吱咯吱的雪聲,她雙臂緊緊攬著他的脖子,驚覺這少年看起來瘦,但這背還挺寬厚。
她趴在上面,竟難得有種沉穩安心的感覺。
兩人誰都沒有說話,直到到了顧家門前,林弈放下她。
顧蔓向他道謝,想了想,又低聲道,“那些吃的林大哥你就收下吧,我家里雖窮,但吃食還夠,況且林大哥對我有救命之恩,如果你不收,我心里不安……”
說完,不等林弈反應,就轉身回了家。
直到顧家的大門關上,林弈才輕吐出一口氣,轉身往回走。
他腦海中浮現出顧蔓的面孔,這村里人心冷漠,他其實幫過不少人,但沒人記在心里,沒想到最知恩的卻是這小姑娘!
等走到自家門前時,看到掉在地上的布袋,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拿進了屋里。
只為了小姑娘那句話:你不要,我不安心。
第二日一早,顧茵難得早早就起來。
洗臉梳頭,將自己收拾的利利索索,哪知道剛出了層子,就看到顧洪生正在院里打掃豬圈。
顧茵愣了一下,道,“爸,你……你怎么沒上工去呀?”
顧洪生回頭道,“今天隊長有事,休息一天!你怎么起這么早?再回屋里睡會兒,一會爸給你們做早飯……”
顧茵咬咬唇,道,“不用了爸,今兒……今兒我要去鎮上,就不在家吃了……”
“啥?”顧洪生一愣,趙秀蓮從屋里出來,笑道,“今兒鎮上有集市,紅紅和她姐倆約好了要去逛。”
顧洪生眉頭皺了起來,“紅紅?那丫頭不是說去處對象么,帶大妮干啥?”
看上房的人已經起來了,趙秀蓮生怕別人聽到,忙壓低聲音道,“紅紅處她的,咱大妮只是去逛逛,又不耽誤她啥事兒……”
“那怎么成,鎮上那么遠,紅紅走了,大妮一個人咋逛?還是等下次,我抽空帶她去……”
見顧洪生始終不開竅,趙秀蓮惱了,“行了行了,哪有那么多事兒,你要不放心,就……就讓蔓丫兒跟著一起去!”
正從旁邊路過的顧蔓一臉心塞。
這是躺著也中槍的節奏?
她的腳雖說疼的不太厲害了,但走一天,她根本吃不消。
然而不等她反對,趙秀蓮就拍了板,“行了,就她姐倆都去,路上也有個照應!”
顧蔓沒辦法了,連顧茵也滿心不樂意,她是要去辦大事兒的,誰樂意帶個拖油瓶?
就這樣,等到去村口坐車的時候,顧家三姐妹都去了。
顧紅紅滿心不樂意,她處個對象,這身后跟一串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