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正義憂心忡忡的下樓。

她既擔心樓下的那位小可憐，又擔心被她懷疑的那位廣播站成員。

喬正義以前也干過這種事——調解校園暴力。

那時她才初中吧，天不怕地不怕的，當著大家的面上去就狠狠的罵了施暴者一通，還把被打的小姑娘牽出來讓道歉，結果對方瞪了她一眼，半個字沒說，反而是被欺負的小姑娘扁了扁嘴，委屈的哭了起來，害得她被聞訊趕來的老師一頓好罵。

明明做的是正確的事情，為什么我還要受懲罰。

小喬心里很是不服，甚至對那個被她幫助的同學都產生了壞印象，有種“一個愿打一個愿挨我湊什么熱鬧”的既視感。但后來，喬正義逐漸知道，她的行為并不能幫到別人，甚至會把她害得更慘。

當時從動漫里學來的“正義”，在現實中好像不是很管用呢。喬正義默默地想著，但即便如此，“不管前方有什么困難，一定要去做，只要堅持下去，沒有什么做不到的”這個熱血少年漫畫標準主題仍然被喬正義牢牢地記在心中，她才不會讓自己變成為紂作虐的人。

走到小花園附近時，她腦海中安慰的方法還沒編織好。正在忐忑之際，喬正義卻猛地停下腳步——人不見了！

“怎么……”喬正義不死心的朝里面看了看，甚至還自己走進去觀察了，但事實擺在眼前，人確實已經走了。喬正義失望的四處觀望：“剛剛不是還在嗎？”

小花園靠近初中部，下課時間出現在這兒的不止是一中的學生，還有可能是初中的孩子。范圍猛地擴大，在這么多學生中找到那個人談何容易。

上課鈴響起，喬正義不甘心的回到了教室。

她心里不太舒服。原來一中也和所有的學校一樣，會有這樣那樣的問題。喬正義不得不承認，她心中完美的一中夢被打破了。

“鄧玲玲，于心語，何解，你們三個同學來寫一下這道題。”慢悠悠的過了半節課，講臺上的英語姚丹老師開始點人起來做題，喬正義梳理語法到一半就出神了，這一下被叫到，只得神色飄忽的站起來往講臺走。

姚丹站在講臺旁邊看他們，不時點點頭：“嗯，鄧玲玲和何解都答對了，這道語法填空要注意先行詞………”

這種水平的題不管是對何解還是喬正義都是小菜一碟，所以喬正義幾乎沒花什么心思，放空狀態的小喬連姚丹叫她下去也沒聽見，還是鄧玲玲拉了她一把。

晃晃悠悠下去的喬正義冷不丁和宋雪然對上了眼神。

后者嚴肅的朝他點點頭。喬正義一愣，班長突然跟她打招呼誒。

周末的時候，聽到何解主動提起宋雪然，喬正義還以為兩人是朋友，但聽林潭——喬正義已經和他混熟了——的意思，“何解”和宋雪然在班上并無交情，頂多是交作業的時候碰個面，甚至還聽說兩人在某些班級問題上有分歧。

喬正義汗顏，何解杠人是一等一的，林潭似笑非笑的跟她“坦白”，大家私底下都說何解是個無情無義的冷血怪物。

不知道是否是書籍的影響，何解在很多方面和班級里的其他人意見并不一致。喬正義還特地去打聽過，溫雅口中的“傳聞”到底是什么。要是換做十三中三班，這有種“分歧”，那就是喬正義和高欣蕾的關系了，哪里還像現在這么“點頭之交”的和睦。

禮尚往來，喬正義也朝宋雪然點點頭。

班長看了她一眼，刷得把頭扭到一邊，還哼了一聲。

喬正義：？？？？

喬正義：班長您怎么傲嬌了呢班長這合適嗎？

喬正義懷著一顆吐槽的心坐回位置上，安心繼續梳理語法，因此低頭的“何解”錯過了宋雪然回頭時的一眼。

宋雪然見何解已經埋下了頭，便攥緊了手里的小紙條，猶豫到下課，最終還是丟進了垃圾桶。

對此毫不知情的喬正義下課從數學老師辦公室問題出來，就正好遇見“有點傲嬌”的宋雪然從樓上下來。

高二這一層已經是最高了，再往上就是天臺，班長跑哪兒去干嘛？

喬正義的好奇還沒問出口，宋雪然就先開口了：

“你最近有些不在狀態。”

“什么?”

宋雪然瞥了一眼“何解”手上的習題：“你以前從來不問A組的題，是上課的筆記出問題了嗎？”

喬正義尷尬，A組的題都是基礎，要是何解本人那當然是不會為這種“小菜”親自出馬的，但喬正義——她畢竟是個學渣呀。

白冬荷和何解一直鼓勵小喬，說她有學習的天賦，就是不努力。

這個理由是大多數老師哄父母的，齊曉竹剛到三班還沒認清喬正義真正面目的時候也這么安慰過喬正義的父母，喬正義也不知道被多少人這么“安慰”過了，但這依然不能阻止她在自暴自棄的路上越走越遠。

這么想想，還要多謝這次靈魂互換了，喬正義看了看手里畫著叉的題——不然她連A組題都不會問！

但不知道內情，并且一向把何解當做競爭對手的班長大人可不這么想。

“是不是有些其他事情讓你分心了。”宋雪然皺了皺眉，語氣冰冷。

喬正義抬眸，對面那人的眼神一片漠然。

喬正義心里一動。

好熟悉……

這樣的神情喬正義從另一張臉上見到過無數次，另一張從前陌生但如今熟悉得不行臉上。

喬正義想起半個月前她在鏡子里第一次見到何解，她在想，這個人不像人，身上沒有活氣。更像是一塊冰，所有的情感的凍結在里面了，看不出喜怒，讓人——主要是喬正義——擔憂。

喬正義感到納悶，她又想到了喬玲瓏，那個她看不懂的人。

自從這個“姐姐”出現后，小喬眼中簡單的世界復雜起來，她從父母的身邊被剝離，在喬玲瓏的陰影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

雖然這種清醒的狀態讓她看到了以前看不到的東西，但喬正義依然無法對喬玲瓏釋懷。不知道是不是上天故意捉弄她，轉眼間她的身邊又出現了兩個這樣的人，一個是何解，一個是宋雪然。

明明大家都是普通高中生，為什么他們看起來就是比我經歷的多，厲害的多呢。

一直渴望著日式不平凡校園日常的喬正義憧憬的看向宋雪然。

是不是有事讓你分心了？

喬正義回答道：“是的。”

宋雪然意外于“何解”的坦誠：“你樂見于這種分心？我們不應該……以學習為重？為什么還要去管那些與你無關的事情。”

“人人愛我，我愛人人。就算學習為重，那不意味著要舍棄其他。”喬正義回答。

她那個冤家姐姐喬玲瓏之前能通宵背書；在洗澡的時候聽英語聽力；大掃除一邊擦玻璃一邊記單詞；逛個超市都要研究季風水田農業……看著這樣把所有時間利用在學習上的喬玲瓏，喬正義并不佩服她——她只覺得可怕。

“如果只能學習，不能分心于其他更有趣的事物，那就失去做人的樂趣了。”

“學生就應該學習，沒有成績就沒有未來。”宋雪然抬了抬眸。

喬正義聳聳肩，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

或許她和何解的確會有共同話題，但是和“何解”……

喬正義只是沉默，兩人之間的氣氛冷下來。

“李老師剛剛來找你了。”宋雪然話鋒一轉，“他讓你待會兒下課去他的辦公室。”

原來是因為這個啊，喬正義點點頭，卻見宋雪然沒有要走的意思：“還有什么事嗎？”

宋雪然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沒有了，你回去吧。”

兩人隔著臺階對視，下課的人們從他們身邊穿過。

班長筆直的站在樓梯拐角處，纖細的身影逆著光，喬正義看不清她的臉色。一股奇怪的感覺籠罩在喬正義心頭，她本能的覺得，這一刻像動漫里男女主的初遇。

她搖了搖頭，飛快的離開了這里。

宋雪然目送“何解”的背影消失在交錯的人影中。宋雪然攥著手里的書，她嫌班上太吵，剛剛從天臺背了大題下來。她并不是無緣無故的來找何解，她是來做壞人的。

那個女孩——就是那個喬正義“來晚一步”的人——叫作方穎，是宋雪然曾經的朋友。

只是曾經的。

她先“何解”一步找到了這位落魄的朋友，冷言冷語的安慰了一番，并且警告她最近別帶著麻煩來找自己，就把方穎領回班上安頓了。待她從二樓上去的時候，小花園里少年垂頭喪氣的神色自然也被宋雪然盡收眼底。

她原本是想勸說一下何解別管“雜事”安心學習，但不知道為什么，和那個人對視的一剎那，她動搖了，她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對宋雪然而言，何解是不一樣的存在。

她原本以為，這個人和自己一樣，必須用優異的成績取悅家長取悅老師取悅自己，因此眼中才會對周遭的一切如此漠然。

但宋雪然現在發現他好像和自己想的不一樣，他竟然打算去安慰，或者保護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孩。宋雪然不相信他不知道后果，學校像一個縮小的社會，層層疊疊的關系網纏繞著教學樓，一旦扯破其中一個，整座大廈轟然倒塌，一個弱小的學生只會被壓成肉醬。

不知道什么時候起，學校這個孕育知識的地方不干凈了。這是十分危險的，就像一條河流的源頭被化學排放的污水和雜物堵塞，流出的是油亮的死物和波紋千篇一律只會說“報告”的垃圾。不管這些東西最終流向何方，宋雪然相信都是一場災難。但是她無法、無力也無所謂阻止，學生變成機器或者社會的奴隸，那又如何呢，我們不是生來就是這樣嗎？小的時候為了喜歡的玩具殷勤諂媚，長大了當然也會為一份優渥的工作卑躬屈膝。

她不在意變成什么樣的大人，反正大人都是一個模子里出來的丑陋。宋雪然甚至想加快步伐，盡早的走進職場的焚化爐，她已經等不及了，她快要壓制不住想逃離的心情。

逃離哪里？

逃離那個黑暗的家庭，逃離這所冷漠的學校，逃離這座無情的城市。

要逃到哪兒去呢？

宋雪然還不知道。但無論哪里都無所謂，她只想作為一個完整的人活著，而不是誰的附庸品。

預備鈴響了，僵硬的宋雪然低頭看了看手里的沉甸甸的筆記，眸色微沉。

何解這樣自我淪陷正合她意，趁此機會一鼓作氣超越他才是正確的。宋雪然才不會相信什么正義，什么善良之類的其他東西，沒有事情能讓她分心，只有不停的學習，不斷的學習——才是正確的。

她只做正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