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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草場管理中的市場機制與社區習俗制度

2.1 社區習俗制度

近年來,社區的習俗制度和共有產權在草場管理中的作用引起了很多學者和決策者的關注。在社區習俗方面的研究越來越強調通過保持大尺度上的牲畜移動和放牧方式來更好地適應草地生態系統的資源分布的高度時空異質性和不確定性,從而保持可持續的草場資源利用方式(Fernandez-Gimenez, 2002; Ostrom & Mwangi, 2008;李文軍,張倩,2009;王曉毅,2009;海山,2012)。有研究指出,傳統的草場使用和管理具有公共池塘資源的特征,由于草場本身的自然屬性,即草場資源分布的時空異質性特征,使得草場的使用難以具有排他性(Banks, 2001;李文軍、張倩,2009)。放牧資源的時空多變性要求在大范圍內使用草場,也就是不能對一小塊草場進行常年連續地使用,只有通過牲畜大范圍的移動才能順應不確定的自然環境,這是一種適應能力的體現(Williams, 2002)。與此相對應的,許多研究指出傳統社區的習俗制度包括社區互惠關系和共有規則是保持牲畜移動的制度保障(Banks et al., 2003; Li et al., 2007)。社區資源管理的習俗制度在傳統上往往是在社區共有產權的基礎上形成的,資源使用者集體管理和使用草場,并擁有排斥非社區成員的權利(李文軍,張倩,2009)。社區文化信仰、社會組織、本土生態知識等因素影響著社區習俗制度的功能和結構(Ostrom & Mwangi, 2008)。因此,本書對青藏高原牧區習俗制度的特征進行梳理,并在此基礎上對國內外對習俗制度的形成和草場管理中的作用研究進行綜述。

在全球的草場管理中,越來越多的研究深入分析了社區習俗制度在草場管理中的作用,而這樣的興起與兩個重大理論學科的發展有著密切的關系。

第一,自20世紀70年代末開始,以Ellis、Swift(1988)和Scoones(1994)為代表的很多學者在非洲的干旱與半干旱區的研究中,把非平衡動態的概念引入草原科學,并指出傳統的平衡理論對于干旱、半干旱草原具有根本性的錯誤認識,從而導致了不恰當的、甚至是錯誤的對于該類型草場的管理恢復性干預。與早期認為植物和牲畜之間存在一種平衡關系的觀點相反,這些學者認為由于環境的多變性,植物群落從根本上是被不同的非平衡的過程所控制的,在這一過程中植物和牲畜動態在很大程度上是相互獨立的(Behnke &Scoones, 1993)。因此,在有些研究中非平衡的草原科學被稱為“新草原生態學”。后來,以北京大學李文軍教授為主的很多國內學者也開始研究非平衡理論對我國草原管理政策的啟發(李文軍、張倩,2009;王曉毅等,2009)。這些非平衡的草原科學研究讓我們重新認識到牲畜、草場植被動態和非生物因素包括氣候特征等之間的關系,這對我國現有的草場管理政策和發展思路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比如,導致草場退化的罪魁禍首是牲畜還是氣候?在草場的利用方式是選擇私人使用還是選擇共同使用?草場管理模式是選擇固定的管理模式還是彈性的管理模式?(李文軍、張倩,2009)。考慮到干旱、半干旱草場的空間異質性以及氣候的變異性特征,想有效管理干旱、半干旱草場,就必須采取靈活的、適應性強的草場管理制度。很多學者認為社區習俗制度就是以具備彈性和適應性強為特點的管理策略。

第二,20世紀80年代中期,自然資源管理中的多元制度安排引起了很多研究者的興趣,他們開始質疑在政府管理和市場機制之外再沒有其他的自然資源管理制度的傳統認識,進而開始收集、整理、分析社區管理的各種制度內容。1990年Ostrom(1990)出版的《公共事務的治理之道》,可以說是這些研究中的一個標志性成果,其標志著自然資源管理一個新領域的開啟。該理論的提出為傳統認知中的資源管理方式提供了“第三條道路”——通過自然資源的使用者群體以自組織的方式來管理自然資源。Ostrom通過很多實際案例分析了制度安排和制度設計的原則,提出社區自組織資源管理共有特點的八項原則:清晰界定邊界、使占用和供應規則與當地條件保持一致、集體選擇的安排、監督、分級制裁、沖突解決機制、對組織權威的最低限度的認可以及多層次分權制企業。所謂“設計原則”指的是一種實質要素或條件,有助于說明這些制度在公共池塘資源的作用及保證規則在世代傳承中長久有效的原因。

公共資源管理的新理論相對傳統的自然資源管理理論而言有兩個突破點:①對產權的結構進行了詳細的分析,并將資源的性質與產權安排分開來,即將公共池塘資源與共有產權(common property)相區分;進而提出,共有產權主要是管理共有資源的制度安排,而公共池塘資源理論包括了制度安排以及共有資源的特征,公共池塘資源并不一定就是開放進入(open access)的,從而有可能避免被過度利用的命運。②在方法上,以往的研究往往從理論的角度出發,給定外部制度框架,基于理性經濟人假設對行動者的行為及結果進行預測。然而,Ostrom的研究則從實踐出發,通過對大量的實際中運作的自然資源管理案例的梳理來發現成功管理中的影響因素,其對社區管理自然資源的結果保持了開放的態度,并利用了大量的人類學調查的研究結果,定性的案例研究在其理論構建的過程中起到了關鍵的作用。

隨著非平衡的草原科學理論和公共池塘資源管理學派的理論發展,關注高寒和干旱區域的草場管理的研究發現,草場資源并非是開放進入的,而是當地牧民通過社區自組織的管理辦法和村規民約的規定來限制牧民如何利用和配置草場資源的管理體系。因此,這些研究認為受草場資源多變的特征影響,當地牧民、牲畜和草場生態之間通過長期的互動形成了一套當地自組織的管理辦法,而這樣的管理方式在學術界被稱為社區習俗制度或者非正式制度。

2.1.1 青藏高原草場管理中的社區習俗制度

根據Miehe(2009)的研究發現,青藏高原草場具有8000多年的放牧歷史(Miller, 2002; Sheehy et al., 2006; Miehe et al., 2009)。生活在生態環境時空異質性巨大的草場,青藏高原的牧民與草場生態系統共同進化和發展,形成了一套適應于當地生態特征的草場管理制度,通常被稱為習俗制度(Miller, 2002; Yan, 2005; Camille, 2006)。

自20世紀50年代以來,青藏高原牧區的社會經濟和草場管理開始了前所未有的變化。從20世紀50年代末至80年代初,我國執行了人民公社制度,草場和牲畜的所有權歸國家,過去的部落轉換為畜牧業生產隊,每個生產隊擁有草場的使用權,但具體的草場資源利用過程和放牧方式仍然保持習俗制度安排。到了20世紀80年代末,我國開始執行草場承包到戶制度,之前的生產隊改為行政村,牲畜分配給牧戶個體,草場承包到村。在這期間,雖然草場的所有權由國家所有,但管理草場和管理畜牧業生產工作的生產隊或者行政村都是在過去傳統部落的社區組織基礎上建立的,村內具體的草場管理和放牧方式仍然保持習俗制度安排,草場管理中社區組織、社會互惠關系、本土生態知識和文化道德等依然是協調草場管理的重要因素(尕藏才旦、格桑本,2000)。社區組織在草場管理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

2.1.2 社區習俗制度在草場管理中的特征和作用

在習俗制度的形成、發展以及在草場資源管理中所起到的作用方面,現有的研究認為存在以下幾個方面的特征。在習俗制度的形成及發展方面,現有的研究中可以歸納以下幾個方面的因素:

第一,社區是從道德、實踐、文化和社會意義等方面促進習俗制度發展的基本組織(Singleton & Tyalor, 1992)。現有的研究認為社區是一種社會認同(McCarthy et al., 1998),是一種多種角色和制度的網絡(Agrawal & Gibson, 2001)。社區是通過長期集體行動、合作和相互作用,資源使用個體逐步發現共同的目標而產生的(McCay, 1998)。社區不僅是一個固定地理位置上的社會實體,更是通過象征性的文化道德建立起來的團體(Cohen, 1985)。因此,社區成員對社區組織制度安排的忠誠和服從不僅是因為利益最大化的需求或者畏懼物質上的懲罰,更是因為道德上的承諾(McCay, 1998)。因此,越來越多的研究者強調恢復社區組織的作用,并且提出社區與政府共同管理草場的模式(Fernandez-Gimenez, 2002; Banks, 2003; Foggin, 2008; Li & Huntsinger, 2011)。此外,社區是習俗制度發展的基本組織,因此很多研究強調草場共有產權是社區習俗制度的基礎,保持社區共用草場的產權安排能促進維護社區組織在草場管理中的作用(Scoones et al., 1995; Fernandez-Gimenez, 2002; Yan & Wu, 2005; Li & Huntsinger, 2011)。

第二,社區成員在畜牧業生產、放牧方式、草場利用等方面建立的互惠關系是習俗制度運作的社會網絡。通過社區內部成員之間的互惠關系,分享財產和勞動力能夠使牧民更好地適應氣候多變和生態異質性,減少畜牧業生產的成本(Swift, 1994; Banks, 2003; Davies, 2007),有些研究稱它為聚合型社會網絡(bonding relationship)(Woolcok, 2001; Newman & Dale, 2005; Plummer & Fitz Gibbon, 2006)。另外,位于干旱、半干旱區域或高寒地區的牧民常年面臨各種自然災害,如雪災、干旱等,災害來臨時牲畜通常需要在本社區以外的更大尺度內移動以躲災。這種情況下,需要建立社區與社區之間的互惠關系,也被稱為連接型社會網絡(bridging network)(Adger, 2003; Tompkins & Adger, 2004; Newman & Dale, 2005)。因此,這些研究也提到,當市場取代社區習俗制度的時候,在重新定義社會網絡的過程中,互惠關系的削弱甚至消亡會削弱牧民適應生態異質性的能力(Reeson, 2011;賴玉佩、李文軍,2012)。

第三,本土文化和生態知識是社區習俗制度發展的依據(Golstein & Bean, 1989; Olsson & Folke, 2001)。研究指出,牧民長期與草場生態系統的特征進行適應和相互影響,基于生態系統的特征來不斷改進草場資源利用和管理的制度安排,所以牧民通過長期的實踐對草場生態特征、結構、功能和變化都有深入了解(Olsson & Folke, 2001; Quaas et al., 2007;李文軍、張倩,2009;王曉毅,2009)。因此,很多研究強調本土生態知識,它不能僅被看作某一個歷史階段的特征,而應該被認作是可持續的牧區發展和草場管理中不可缺少的本土科學依據(Agrawal, 1997; Turner et al., 2005)。

第四,社區習俗制度是牧民與草場生態長期相互影響和適應的過程中形成的一種制度安排(Fernandez-Gimenez, 2002; Sheehy et al., 2006),時空尺度的牲畜移動和復雜的放牧手段等是習俗制度利用和配置草場資源的核心(Scoones, 1995; Miller, 2002; Turner, 2011)。牲畜移動的格局是基于牧民在當地生態系統特征的認識和知識基礎上所建立的,是不同草場資源利用的過程(Hobbs et al., 2008; Oba et al., 2006; Roba & Oba, 2009)。根據生態系統的特征和牲畜食草需求,牧民把草場景觀分為幾種放牧斑塊(Bauer, 2006; Roba & Oba, 2009),牲畜在不同斑塊之間移動的形式體現在幾個方面:季節性游牧、每天的放牧方式、走場或者長距離的牲畜移動。季節性游牧指在同一景觀尺度上不同草場斑塊之間的牲畜移動。每年的降水量、氣溫和草場資源的分布決定著季節性游牧的時間和方式。日常的放牧方式主要關注一個季節草場上的牲畜移動的格局,而移動的過程受到牲畜食草行為的影響(Miller, 2002)。另外,在青藏高原等高寒草場的區域,氣溫也會影響一個草場斑塊里的陰面和陽面的移動,并且會隨著海拔的高度縱向進行季節性游牧(Sheehy et al., 2006)。走場或者長距離的游牧指在不同草場景觀之間的牲畜移動。走場是干旱區相對常見的放牧方式,空間尺度上的年均降水量差異大導致每個區域的干旱程度不一樣,所以社區與社區之間形成了走場的牲畜移動格局(Fernandez-Gimenze, 2002; Reeson, 2011; Li, 2012)。

上述的習俗制度的特征及基于此的資源利用過程在牧民、牲畜和草場之間的動態關系中起到了以下兩方面的作用:

第一,從草場生態的特征出發,很多研究強調習俗制度下的天然放牧方式能夠有效地順應草場生態系統的特征(Fernandez-Gimenez & Allen-Diaz, 1999; Sheehy et al., 2006)。放牧方式影響著空間尺度上的棲息地結構和生物多樣性的分布(Illius & O'Connor, 2000; Briske et al., 2003; Vetter, 2005;Turner, 2005; Quaas et al., 2007)。Weber et al. (1998)和其他學者提出放牧對生態的影響取決于時空尺度上的放牧壓力的分布格局(張倩、李文軍,2008)。通過牲畜移動,習俗制度能夠使牧民獲取不同時空尺度的水草資源來平衡畜牧業生產的營養需求(Scoones, 1995; Williams, 2002; Galvin, 2008;Hobbs et al., 2008; Behnke et al., 2008),維持草場景觀尺度上不同斑塊之間的連接度(Galvin, 2008; Hobbs, 2008)能夠通過彈性的放牧方式來更好地應對多變的自然災害(Scoones, 1995; Fernandez-Gimenez et al., 2015),同時習俗制度能夠協調多樣的牲畜移動格局來分布放牧壓力,促進草場的可持續利用(Cao et al., 2011)。

第二,從畜牧業生產的角度出發,很多研究提出習俗制度在多變環境下可以保持高效的畜牧業生產方式(Dong et al., 2009; Catley et al., 2012; Li & Huntsinger, 2011)。這些研究從幾個方面來舉證闡述:①習俗制度強調畜牧業生產的效率,主要體現在適應生態環境多變性的能力方面(Quaas et al., 2007),其通過獲取不同時空尺度的草場資源來進行畜牧業生產(BurnSiler, 2008; Klein et al., 2011)來減少因環境不確定性帶來的畜牧業生產風險。另外,牧區的家畜與野生動物一樣,擁有自己的食草行為,需要通過不同時空尺度上的移動來維持牲畜的膘情和生產量(Miller, 2002; Bedunha & Harris, 2002; Kerven, 2008)。因此,傳統的生計型畜牧業遵循的是低投入以及風險規避的策略,生產者通過理性的決策,在有限的資源中獲得最大化的總體收益或在更大的范圍內使總的系統產出最大化(Sheehy et al. 2006;李文軍、張倩,2009; Kratli & Schareika, 2010)。②習俗制度可以促進畜牧業生產中的互惠關系、勞動力生產和資產分享,從而減少畜牧業生產成本。而具備公共池塘資源特征的草場管理中,明晰排他權將會增加畜牧業生產的成本(Banks, 2003;Ostrom & Mwang, 2008; Marshall, 2013),從而給牧民增加多方面的經濟負擔(韓念勇,2018)。③社區習俗制度能夠減少或有效解決資源使用和分配中的沖突,保障牧民擁有資源獲取的能力來維持畜牧業生產效率。另外,習俗制度能夠協調資源獲取的公平性,使每個牧民都擁有公平的機會來保障畜牧業生產和個人生活(Mwangi, 2007; Li & Zhang, 2009; Wang, 2009)。

經過幾千年的放牧歷史沉淀,青藏高原的牧區形成了適合當地草場生態特征的草場管理模式,也被稱為社區習俗制度。隨著非平衡的草原科學理論和公共池塘資源管理學派的理論發展,全球越來越多的研究認可在多變的環境中,社區習俗制度的牧民自組織的管理下所形成的這套草場管理方法。社區習俗制度不同于市場機制,在社區組織的基礎上集體使用和管理草場,并通過本土生態知識、習俗規則、文化道德和社會互惠關系等促進季節性放牧方式,幫助牧民更好地適應草場生態的特征。習俗制度強調草場利用方式需要適應草場生態的特征才能維持高效的畜牧業生產。基于此,本書認為,社區組織、社會網絡、本土生態知識、社區社會資本等因素是社區習俗制度最核心的組成部分和顯著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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