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碳排放:盡早達峰
- 中國盡早實現二氧化碳排放峰值的實施路徑研究課題組
- 5295字
- 2020-04-07 10:25:20
一、中國經濟增速進入長期趨勢性放緩階段
經濟增長的實質是一國或地區潛在生產能力的增加,是生產可能性的外移。但受要素邊際報酬遞減、資源約束、技術條件等因素影響,經濟增長并不是無限的。從發達國家歷史看,日本、韓國等在經歷二三十年經濟高速增長之后,都曾出現過經濟增速的“臺階式”下降。中國經過三十多年的快速發展,傳統推動經濟高速增長的內部和外部條件發生重大變化,國內經濟發展進入增速放緩、方式轉變的深度調整階段。多項研究表明,(1)中國潛在經濟增長速度已經由過去的10%左右逐步下降到7%左右,2020年可能進一步下降到5%~6%。與以往經濟周期性放緩不同,新形勢下中國經濟開始進入長期趨勢性放緩階段。
(一)“十二五”以來經濟增速出現明顯放緩
2000年以來,伴隨住房商品化改革和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中國經濟步入高速增長階段,2007年GDP增速高達14.2%,遠遠超過當時潛在經濟增速水平。2008年開始,受全球金融危機沖擊影響,中國經濟增速明顯下滑,雖然在4萬億經濟刺激政策推動下,2009—2010年經濟增長有所反彈,但經濟增速持續下降的趨勢沒有改變,2015年,中國年均經濟增速僅6.9%,不足2007年最高增速水平的一半。
中國經濟增速持續下降,這與后金融危機時代全球經濟普遍低迷有關,但主要源于中國經濟社會發展步入新階段,支撐經濟發展的人力資源、自然資源以及制度安排和經濟政策等要素發生根本性變化,是經濟客觀發展規律決定的。“十二五”時期,中國增長速度換擋期、結構調整陣痛期、前期刺激政策消化期的“三期疊加”效應更加明顯。從實際GDP季度增速變化情況看,中國經濟增速已經由2010年一季度最高的11.9%穩步下降到2015年四季度的6.8%,增速下降幅度達43%(見圖1-1)。

圖1-1 中國實際GDP季度增速變化(2000—2015年)
從各地情況看,雖然中國城鄉區域發展階段和水平存在明顯差距,但經濟增速下臺階的現象也很普遍。考慮到中國生產者價格指數(PPI)自2012年以來持續四年負增長,實體經濟增長乏力程度甚至可能比官方統計數據更加惡化。2010—2015年,中國各省市經濟增速普遍出現明顯滑坡,許多省市增速下降達40%以上,遼寧、山西等省市2015年,經濟增速僅3%左右(見圖1-2)。從名義GDP增速情況看,全國有8個省市名義GDP增速不足3%,甘肅、黑龍江等省市名義GDP增速甚至出現負增長。整體來看,中國經濟增長雖然出現了一定程度的區域分化,但無論是東部出口依賴型省市,還是中西部資源型、重化工產業主導型省市經濟都顯著下滑,這從側面說明傳統發展模式步入瓶頸階段,經濟增長趨勢性下降不可避免。2016年經濟增速進一步下降為6.7%,“十三五”期間維持6.5%的平均增速也需要巨大的努力。

圖1-2 中國各省市2010年與2015年GDP增速變化
(二)投資驅動型經濟增長模式已經難以為繼
長期以來,投資一直是驅動中國經濟增長的主要動力。2014年,按照當年價格核算,中國投資率高達46.7%,不僅明顯超過美國、日本等發達國家歷史最高水平,甚至超過中國“大躍進”時期最高水平。從國際橫向、縱向比較看,除韓國外,美國、英國、法國、德國、日本等主要發達國家投資率長期維持在20%左右,不足中國目前水平的一半(見圖1-3)。地方政府層面,2014年,中國近一半省份的投資率高于60%,云南、西藏、青海、寧夏、新疆等地區的投資率甚至高于80%,一些省市的投資率甚至超過GDP的100%(見圖1-4)。過度依靠投資拉動經濟、透支經濟增長潛力的問題非常突出。

圖1-3 主要國家投資率變化趨勢比較

圖1-4 2014年中國各地區投資率情況
中國投資率長期維持在較高水平,固然與中國工業化發展階段、產業結構等因素相關,但從長期趨勢看,受中國普遍存在的嚴重生產能力過剩因素制約,以及日益加劇的債務危機、金融風險、資產泡沫等約束,中國繼續依靠擴大投資拉動經濟增長面臨不可持續的突出矛盾。2007年以前,中國投入3~4單位的資金,即可產出1單位的GDP,但到2014年,中國需要投入6單位以上的資金,才能產出1單位的GDP。可以看出,由于長期過度投資和產能嚴重過剩,在不足十年時間,中國投資效率下降了一半以上。今后中國投資增長速度將進一步放緩,投資增速需要低于經濟增速,才能有效調整國民收入分配結構,解決國內消費推動增長的動力問題。
(三)中國潛在經濟增長速度已經出現長期趨勢性轉折
潛在經濟增長速度是指一國在價格穩定條件下,可持續的、最大可能實現的增長速度。潛在經濟增速的評價主要有就業、價格水平、資源利用效率不同視角,例如,格里高利·曼昆(2003)從充分就業的角度出發,認為潛在產出是指“經濟資源處于充分就業或者失業率處于自然水平的最大產出水平”;保羅·克魯格曼(2009)認為潛在產出是指“通貨膨脹處于合理和穩定的水平之下,一國的可實現的最大產出水平”。中國政府2013年就提出,必須使經濟增長與潛在增長率相協調,與生產要素的供給能力和資源環境的承受能力相適應,實質也是要求尊重經濟發展客觀規律,推動經濟、社會、環境可持續發展。如果一國一地的經濟增長速度是在人為財政刺激下,甚至是一些明明知道已經過度使用的政策刺激下才能維持,這種增速和增長內容就難以持久,而且將帶來后期負反饋作用,進一步抑制增速。
經濟發展涉及的因素非常復雜,短期主要受投資、消費、凈出口等需求側因素影響,中長期主要受勞動力、資本存量、生產效率、制度條件等供給側因素影響,并且短期與長期因素交織,與外部市場、周期性經濟波動等相互影響。對中國而言,作為由傳統計劃經濟向現代市場經濟轉型的發展中國家,還受制度變革、機制改革等因素影響。根據新古典經濟學理論,經濟增速可分解為勞動力增長貢獻、資本增長貢獻和全要素生產率變化。從短時期看,勞動力數量增長一般比較緩慢,資本的增長相對歷史累積的巨大資本存量也比較小,技術、制度的變化其過程也往往很緩慢。從長期看,通過分析這些供給側因素的趨勢性變化,可以看出,中國潛在經濟增長速度已經出現長期趨勢性轉折。
1. 勞動力數量開始負增長,傳統“人口紅利”因素已經喪失
充足的勞動力供給是經濟高速增長的重要前提條件。20世紀70年代以后,中國勞動年齡人口年均增速超過總人口增速,農村勞動力持續大規模地向城市非農產業轉移,“人口紅利”開始形成,(2)勞動力成本保持相對低廉,工業化過程所需要的勞動力供給得到充分保障,成為推動中國經濟增長的重要因素。已有研究表明,1982—2000年,“人口紅利”因素對中國人均GDP增長率的貢獻約27%。(3)
伴隨2012年勞動年齡人口首次下降,中國人口結構發生重大轉變,以往推動經濟高速增長的勞動力數量效應從正面轉為負面。根據國家統計局公布數據,2012—2015年,中國16~59歲的勞動年齡人口總數由9.2198億人下降到9.1096億人,下降了1.2%。從外出農民工數量看,中國2010年外出農民工增長了800萬左右,同比增速達5.4%,而2015年接近零增長。中國勞動年齡人口數量和占總人口比重都出現下降,意味著傳統意義的“人口紅利”開始進入拐點。不考慮其他條件變化,按照較保守的估計,僅勞動力數量變化一項因素,就可能導致中國長期經濟增速下降2個百分點左右。
對中國而言,不僅勞動力數量擴張已經基本飽和,繼續增加勞動強度也沒有多少空間。由于長期人為壓低勞動力要素成本(低工資、低福利、低收入),中國勞動參與率、勞動強度長期處于較高水平。中國就業人員普遍勞動時間過長,加班成為常態,勞動強度過高,這也是造成中國就業壓力的重要原因。如果真正實現每周40小時工作制,估計可以增加幾千萬人的用人需求。此外,雖然目前也有很多關于延長退休年齡的討論,但可能增加的勞動力數量非常有限,并且可能帶來中青年階段消費和投資的縮減,對促進長期經濟增長的作用并不顯著。總體來看,中國已經沒有擴大勞動力數量、增加勞動強度或延長勞動時間來繼續提高生產率的空間。
今后一段時期,中國將成為有史以來人口轉變最快的國家之一,面臨勞動年齡人口下降和撫養比率上升的雙重壓力,中國已經進入“未富先老”階段(見圖1-5)。雖然中國已經開始調整計劃生育政策,但從實際情況看,對長期人口增長的影響并不顯著。世行研究表明,即使達到較高的總和生育率水平,中國人口增速下降、勞動年齡人口負增長的趨勢不會改變。在勞動年齡人口總量減少、成本上升背景下,中國傳統的勞動密集型產業、低端出口行業面臨嚴峻轉型壓力,人口因素變化對實際經濟增長的沖擊可能比數量變化帶來的影響更大。

圖1-5 中國總人口和勞動年齡人口(15-64歲)變化展望
勞動力“紅利”的廉價使用,是中國過去以外延擴大為主低端加工業高速擴張的重要外部條件。隨著勞動力數量增長階段的結束,這種外延擴張也失去了一個重要條件。由勞動力的低價供給形成的所謂低人工成本的比較優勢,也必然逐漸降低。中國的經濟增長必須進一步提高勞動力素質,使更多的勞動力從高強度簡單重復性生產過程中解放出來,轉變為較高勞動技能投入,提高勞動質量和單位勞動產出。中國淘汰掉一部分簡單低附加值加工業,減少一部分低附加值高資源投入的原材料工業,全面提高平均勞動生產率,明顯提高勞動報酬比率,是今后中國經濟發展的必須,也是全面提高消費水平的重要前提。勞動力報酬和成本的提高是中國今后經濟發展的動力,而不是阻力。
2. 資本回報率不斷降低,投資拉動經濟增長作用持續下降
作為后發的發展中國家,長期以來,為實現經濟趕超發展,中國一直延續高儲蓄率、高投資率的發展道路,積累形成了龐大的工業生產能力和巨大的社會財富,但也產生了壓抑消費增長的代價。研究表明(Louis Kuijs,2009;伍曉鷹,2011),雖然中國也具有勞動力比較競爭優勢但與其他發展中國家不同,近十多年來,中國資本與勞動力的比率快速上升,實際走的是“資本密集型”發展道路。
依靠高投資拉動經濟增長的傳統模式,形成了大量的過剩生產能力,不僅嚴重超過中國國內有效需求數量,也超出了全球市場的可持續消納能力,造成社會資源和財富的巨大浪費,降低資源配置效率,并嚴重阻礙產業結構升級。從資本利用效率角度看,由于受到資本回報率下降的制約,依靠擴大投資對經濟增長的拉動作用不斷下降。如果按照增量資本產出率(ICOR)衡量,中國獲得一單位GDP增量需要的投資量,已經由2007年之前的3~4單位左右,快速上升到目前6單位以上(見圖1-6)。

圖1-6 中國增量資本產出率(ICOR)變化情況
從全球范圍看,長期依賴資本擴張型的發展模式也面臨不可持續挑戰。主要發達國家依靠低利率維持經濟增長,造成經濟增長日益金融化、虛擬化,壓低了普通勞動者的收入增長,造成收入分配等社會矛盾不斷加劇。廣大發展中國家過度依靠發達國家市場需求,在全球產業分工和價值分配中長期處于低端地位,許多國家陷入“中等收入陷阱”。全球經濟發展的不平衡,已經不僅僅是供給和需求不平衡的問題,深層次的原因在于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不平等競爭、資本和勞動收益不合理分配等。中國等發展中國家要實現經濟趕超,已經不可能延續發達國家依靠投資的傳統模式,也沒有繼續擴大出口的市場空間,必須開創新的發展道路和模式。
對中國而言,未來一段時期,一方面,生產能力普遍過剩限制了投資繼續快速擴張的空間,資本回報率約束下單位投資增長對經濟增長的拉動作用不斷下降,國民收入中資本積累占比過高,抑制消費對經濟增長的根本性拉動作用。在這種雙重約束條件下,今后中國依靠高投資維持經濟高速增長難以為繼。特別是,在傳統生產制造領域投資趨于飽和情況下,大量新增投資集中在基礎設施和房地產行業,其對中長期經濟增長的帶動作用也很有限。另一方面,隨著中國進入老齡化發展階段,與人口紅利發展階段不同,總儲蓄率將呈現下降趨勢,消費增長更加顯著,進而投資繼續增長的空間比較有限。經濟增長對投資的依賴降低,實質上與鼓勵擴大內需、推動經濟結構轉型的方向根本一致。
3. 技術創新難度加大,提高全要素生產率任重道遠
全要素生產率是衡量經濟投入產出效率的綜合性指標,其來源主要包括兩種途徑,一是技術進步帶來的效率改進,包括采用新技術、新工藝、新設備等,一是制度進步帶來的資源配置效率提升,包括體制優化、組織創新、管理提升等。從微觀層面上看,實施技術升級改造、改善管理等,可以提高全要素生產率。從宏觀層面上講,通過資源重新配置,比如勞動力從生產率較低的農業部門轉向生產率較高的非農業部門,也可以提高全要素生產率。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全要素生產率增速一直在全球居于前列(見圖1-7)。一方面,作為追趕型經濟體,中國廣泛吸收引進國際先進企業、技術和管理經驗,技術進步的速度較快,無論是企業技術水平還是人均GDP與發達國家的差距不斷縮小;另一方面,作為轉軌國家,中國全面實施了市場化導向的改革開放,包括勞動力、土地、能源在內的各類資源配置效率不斷提高,改革紅利和制度紅利對中國全要素生產率的增長也發揮了重要貢獻。

圖1-7 主要國家全要素生產率增長情況(4)
經過三十多年的趕超發展,中國與發達國家的技術水平差距明顯縮小,許多行業已經接近全球技術進步的最前沿,全面深化改革進入深水區,面臨的各種利益掣肘、體制變革增多,全要素生產率進一步快速增長的難度增大。以節能為例,目前,在許多工業制造業行業,全世界生產能力的一半以上集中在中國,許多企業能效水平居于全球前列,進一步持續大幅提高能效的難度加大,繼續提高能效要從單項技術為主轉變為提高系統效率,包括減少無效投資,防止產能過剩引起設備低效運行,過度競爭影響系統最優運行等中觀甚至宏觀方面的系統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