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量國力

GDP里面的P代表生產，然而，在“生產”之前，對于一個國家來說，“收入”才是眾多測量手段的目標。早在1664年，威廉·配第（William Petty）——奧利弗·克倫威爾（Oliver Cromwell）將軍的醫生兼顧問，估算出英國的總收入是4000萬利弗爾⁽¹⁾，其中包括土地收入、產權收入和工資收入。二十多年之后，英國軍隊最高長官格里高利·金（Gregory King）估算出的總額要略微低一點：3400萬利弗爾。這樣的估算結果出現于當時英國重商主義（認為對外貿易使國家富強）的歷史大背景中。重商主義者的目的是加強國力，自然就一定會涉及改善稅收的計算，同時也會涉及估算與比較軍事實力、經濟實力，以及最終的國家實力（Fourquet，1980）。

三百年之后（參考安德烈·瓦諾利⁽²⁾的《國家會計史》），美國經濟學家、諾貝爾獎得主西蒙·庫茲涅茨1932年對美國的國家收入也進行了估算，當時是為了回應參議院對1929—1932年間經濟大蕭條數據的統計要求，他在1934年發布了自己的統計數據。按照他的統計，國家收入由各種經濟活動和收入加總而成。同是在這個時代，也發展出了國家支出的估算統計法。克拉克·沃伯頓（Clark Warburton）第一次使用了“國家生產總值”的表述，以描述消費總額和資本的積累。二戰之前的幾十年里，與之相關的經濟學研究成果是非常豐富的。這一方面是因為多種嚴謹的統計理論在多個國家都公開發表（英國經濟學家科林·克拉克1940年將這些理論全部集中在他的《經濟進步的條件》⁽³⁾一書中）；另一方面是因為凱恩斯理論的傳播——這一理論強調并闡述了宏觀經濟學中的幾個重要的概念：消費、投資、儲蓄以及收入。

約翰·梅納德·凱恩斯（John Maynard Keynes）的《就業、利息和貨幣通論》出版于1936年。這本書所有論證的中心就是收入與產出的基本平衡，正是由于這個觀點的提出才誕生了國民經濟核算。國民經濟核算將一個國家整個國民經濟以數字的形式統計出來，涉及的是不同經濟要素所產生的綜合經濟活動：國民總收入與總產出相等；總產出與總支出也相等，后者是消費與投資的總和。

企業所生產出的產品與服務在市場中得以實現其價值。這部分價值與生產者想要獲得的收入是等值的。這個理論使私營經濟實體之間建立緊密的聯系，這些聯系組成了生產過程并催生了國民經濟核算。收入與產出的等值，或者說收入與增加值的等值（因為產品也可以不被銷售，而是被儲存起來），既屬于微觀經濟學范疇，也屬于宏觀經濟學范疇。一個國家的總體增加值是所有經濟單位（主要是企業）增加值的總和。這個觀念不僅促成了國民經濟核算的施行，也代表著國民經濟核算的基礎理念。

最初的國民經濟核算產生于二戰期間，由英國戰時內閣中與凱恩斯一起工作的詹姆斯·米爾德和理查德·斯道恩著手實施。他們在1941年發表了一本白皮書，書名就明確強調了戰時金融統計與國民經濟核算的必要性：《1938、1940年戰爭財政來源分析與國民收入分析》（An Analysis of the Sources of War Finance and Estimate of the National Income and Expenditure in 1938 and 1940）。正如經濟學家弗朗索瓦·富凱（1980，P151）在試圖理解“產出”這一因素對于國民經濟核算的顯著影響時所解釋的那樣，“……增加一個國家的戰時財富與國力的是生產。一個國家軍事實力的背后是這個國家的經濟。經濟不僅是國家的尖端武器，也是國力的內在支撐與中堅力量。經濟就是戰時國家的后勤處。”

法國的國民經濟核算與英國獨立發展于同一個時代，做出最大貢獻的是全國統計及經濟研究所（Insee，全稱為Institut national de la statistique et des études économiques）的統計學家安德烈·文森特（André Vincent）。在他看來，國民經濟核算就是企業經營核算的綜合，只不過這一綜合的過程是由其他人來完成的——這些人聚集在新成立的經濟與金融研究處。

富凱將這套國民經濟核算體系視為對法國戰前所謂的馬爾薩斯主義的回應。與他同屬國民經濟核算派的先驅們認為當時的馬爾薩斯主義會導致經濟的倒退和萎縮。“幾乎所有被調查者（即書中所提到的做問卷調查的人）”，富凱（1980，PXIX）寫到，“都表達了自己的厭惡——對當時經濟疲軟、國力退化已達一個多世紀的法國依然盛行的馬爾薩斯主義的厭惡。他們深深感受到了失敗所引起的陣痛。同時，他們不管是愛國主義者還是國際主義者，又或者二者都是，全部都投入到努力的工作當中——以期法國成為一個‘現代而富強’的偉大國家。”

國民經濟核算體系的形成事實上非常鮮明地強調了政府、公共支出以及凱恩斯乘數在經濟活動中的決定性作用。另外，該體系還將經濟增長的重要性置于首要位置。法國國民經濟核算體系的建立就是為了連續地統計國家財富的增長，即國民生產總值的增加。建立這套體系的人所感興趣的就是增長的奇妙結構與組成：“（20世紀）30年代，讓格魯松（即Gruson，金融監管者，1950年負責準備國民經濟核算和國家經濟預算的專家委員會成員之一）和德尼熱（即Denizet，國庫司負責人）感到憤慨的并非經濟的動蕩，而是經濟的衰退，以及面對如何走出衰退時的無知與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