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幸福理論與國民幸福感現狀
3.1 幸福與經濟學相關理論和研究綜述
3.1.1 幸福的理論基礎
幸福一般被認為是人類生活的終極目標,或者是最主要的生活終極目標之一(Ng,1996)。《辭海》解釋:幸福屬于倫理學的基本范疇,是人們在物質生活與精神生活中,因意識到實現或接近了自己的目的與理想而引起的精神上的滿足感。英國哲學家休謨有一句名言“一切人類努力的偉大目標在于獲得幸福”,本質上講,每個人都渴望幸福,并努力追求幸福。那么究竟何為幸福?這個問題隨著人類的誕生就一直圍繞著人們。許多偉大的思想家都曾就這個問題進行過思考,哲學的很大一部分內容都嘗試著對“何為幸福生活”進行定義,心理學家也做了類似的努力,試圖找出那些能夠使人們幸福或者不幸福的因素與條件。孔刃非(2010)、亓壽偉(2013)等對幸福定義進行了多方面的綜述,從宗教的幸福含義、哲學的幸福含義、心理學的幸福含義到經濟學的幸福界定,但是始終沒有一個得到大家普遍認可的定義。
事實上,由于經濟基礎、社會環境、胸懷抱負和生活態度等各異,每個人對幸福的理解和感受也各不相同,所以幸福是一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東西,對不同的人來說,幸福會有不同的內容,每個人都有定義幸福的標準,都為自己定義了何為幸福。
有的人開奔馳寶馬感到幸福,有的人騎自行車也感到幸福;有的人吃山珍海味感到幸福,有的人吃山珍海味卻感到痛苦;有人住茅草屋覺得苦惱,但也有人住茅草屋卻感到幸福。總而言之,你有你的幸福,我有我的幸福;你感覺幸福的,我不一定感覺幸福;你感到不幸福的,我不一定也感覺不幸福(孔刃非,2010)。幸福本質上首先體現出一種主觀特性(1),這種主觀特性應當是幸福的一個不爭前提(羅敏,2001)。從這個角度上講,幸福的主觀特性就意味著,只有個體本身才是經歷和體驗幸福的主體,主觀特性可以看作是包含在幸福內涵中的一個核心因素。為此,學者們專門提出了一個主觀幸福感的概念。
所謂主觀幸福感(Subjective Well-being,SWB)就是人們對生活狀態的正向情感的認知評價(奚愷元等,2008)。Diener(1984)認為主觀幸福感是主體主觀上對自己已有的生活狀態正是自己心目中理想生活狀態的一種肯定的態度和感受,其有三個特點:
(1)主觀性(Subjectivity),它依賴于評價者本人的標準而非他人的標準,一個人幸福與否只有他自己的體驗最真實,因此幸福感具有很強的主觀性;
(2)整體性(Integrantion),主觀幸福感不是指個體對某一個單獨的生活領域評估后的體驗,而是一種綜合評價,是對其整個生活評價后的總的體驗,包括積極情感、消極情感、對生活滿意度三個維度,具有綜合性和整體性的特征;
(3)相對穩定性(Stability),主觀幸福感主要測量長期情感體驗和生活滿意度,通常不隨時間或環境的改變發生重大的變化,是一個相對穩定的值。
邢占軍(2005)總結了當前主觀幸福感的研究并將其分為認知論主觀幸福感和情感論主觀幸福感,認知論主觀幸福感依據自己的標準對生活滿意度進行認知評價,表現為總體的生活滿意感和具體生活領域滿意感,包括對自身發展和自我實現得到滿足的評價,情感論主觀幸福感則注重人們一定時期內積極或消極的感情反應。同時他自己也提出了體驗論主觀幸福感的概念,強調基于反省獲得的某種切實的、比較穩定的心理感受和理想的或者非常滿意的存在狀態,包括身心健康以及物質和精神兩方面達到的程度和水平。
結合已有的研究,筆者認為,主觀幸福感是個體依據自定的標準對其生活質量的整體評價,是衡量個人和社會生活質量的重要綜合性心理指標。總而言之,無論哪種主觀幸福感都是基于一個基本的認識那就是幸福是人的主觀感受,都認為主觀幸福感同遺傳因素、心理因素和各種社會因素等有關,同時也是出于測量和計算的方便來界定主觀幸福感。
奚愷元(2008)認為,用主觀幸福感這一概念代替幸福概念有兩大好處:
第一,能避開人們對幸福概念的無休止的爭論,為眾人所接受。無論哪個國家、哪個民族、哪種文化,也不管大家所認同的幸福是快樂主義還是理性主義,是傾向于物質財富還是主觀精神,大家都可以在一個共同的平臺來探討幸福問題。
第二,就是能讓研究者對幸福進行客觀的測量,便于采取實證的方法來研究幸福與其他因素之間的關系。
根據心理學研究成果,普遍一致的看法是,主觀幸福感是一種態度,它由認知和情感這兩個基本層面組成。情感是情緒和感情,情感代表人們對發生在其日常生活中的事件的實時評估與反應;認知是指主觀幸福的理性或智力層面,它往往通過滿意度來進行評估,認知層面包括判斷與比較等構件,因而幸福不是天生的、一成不變的,而是在一個人的內心中形成的,并且在很大程度上受到這個人所處的社會化的生活在其中的社會環境的影響。Andrewa & Withey(1976)提出主觀幸福感由積極情感、消極情感和生活滿意度三個部分構成。就目前所知,積極情感、消極情感和生活滿意度也具有不同的構成,認知成分的生活滿意度和情感成分具有一定的關聯,兩者均是個體對其生活事件、生活狀態的感受評價。但生活滿意度是個體對其生存狀況的總體評價,是總括性的、長期性的;而情感成分是個體對正在發生的生活事件的情緒體驗,是瞬時性、短期性的。前者是后者的累積和總結。它們相互交織、共同產生主觀幸福感的評價(婁伶俐,2010)。
幸福感是人大腦功能綜合協調的結果,由人的心理活動產生。我國學者婁伶俐(2010)對于主觀幸福感產生的神經生理學機制進行了較為詳盡的闡述,因此,本書就不再重復敘述(2)。這里簡單介紹一下主觀幸福感生成的路線和階段,見圖3-1(3)。主觀幸福感的生成是人類情感中樞和認知中樞交互作用的復雜過程,經歷了情緒反應、情感體驗和認知評價三個階段。第一階段,人會對外界刺激產生低級的情緒反射,這些反射有著較為簡單的神經環路,沒有進行思維加工。第二階段為情感中樞的加工,形成豐富的情緒體驗。人在進行情感加工的同時會與自己的人生經歷、過去的情感回憶相結合。第三階段即情感的高級加工和認知階段。情感感受被進一步加工為帶有社會價值、文化習俗的社會學認知評價。

圖3-1 主觀幸福感產生的路線及階段圖
目前,描述人類心理機制的理論主要有人格理論、適應理論、期望理論與目標理論、社會比較理論,等等,而這些理論也正是能夠對主觀幸福感進行解釋的理論。
(1)人格。人格是成人獨特的性格反應傾向,既表現生物的特質,又有后天習得的成分。人格理論認為事件和環境對主觀幸福感有影響,但是從長期看,人格發揮著更大的作用。自尊心、控制感和自我概念都影響主觀幸福感(Headey & Wearing,1989),Costa等對成人的研究發現,人格特質可以預測10年后的主觀幸福感,這一結論得到了重復證實。正是由于這個原因,Lykken & Tellegen(1996)提出人有著內生的主觀幸福感定值,在決定個人幸福水平的因素中,人格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它使得人在整個生命周期里的幸福水平都保持在一個不變的量值上。正是由于基因和人格因素的這種特性,客觀環境對人們主觀幸福感的影響受到了很大的限制。生活中各式各樣的沖擊事件如失業、傷病、中獎等只在短期內對人們的主觀幸福感產生影響,在適應這種狀態后,人們的幸福感水平就會恢復到最初的定值。
(2)適應。H.Helson(1964)提出了適應水平理論(Adaptation-level Theory)(4),他認為適應是對重復出現的刺激反應的減弱,重新建構有關刺激的認識,以及刺激對生活影響的認識。人們在一定程度上能夠調節良性與惡性事件帶來的影響,使其不至于總是狂喜或者絕望,但人們并不能徹底地、迅速地適應所有環境,有些情況的適應非常慢,而有些情況會很快適應。這個理論可以用來解釋為什么生活事件對主觀幸福感的影響較小。
人們通常會適應新的環境,從而調整他們的主觀幸福感水平。因而那種愉悅和快樂性適應可以減少一個人對不斷出現的刺激的反應能力。實際上,適應可以包括很多不同的機制,如在習慣化這個過程中,適應就是一種自動的消極生理反應過程。例如,人們通常會適應接受收入水平的提高,因而他們的主觀幸福感會在一定時期內回落到最初的水平。那些中了彩票、財富急劇增加的人并不總是特別興奮,在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整后,大多數都會表現出一種比中獎前稍高的幸福水平。人們通常有很強的處理應對不幸事件的能力,也許這里面最明顯的例子就是截癱患者,剛開始,他們的主觀幸福感會受到很大的挫折,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許多人都會積極地接受與適應他們的不幸,過了一段時間后,他們會表現出一種和不幸發生前差不多的個人幸福水平。這與Brickman & Campbell(1971)創造的一個形象比喻“享樂水車”效應(Hedonic treadmill)類似,“享樂水車”效應認為,人的積極本性會促使人們去適應新的環境,尤其是對生活中出現的愉悅和快樂性的刺激的適應性更強。
(3)期望與目標。人們通常會根據自己希望所形成的期望值水平來對他們所處的情形進行評估,如果人們的生活達到了他們的期望值水平,那么他們就會對生活感到滿足,反之則相反。通常情況下,期望值水平與人們現在或過去的目標實現水平也就是個體的成敗經驗有著緊密的聯系。
期望理論(Expectancy Theory)是由北美著名心理學家和行為科學家Victer H.Vroom于1964年在《工作與激勵》中提出來的激勵理論(5),其認為人們總是會希望滿足一定的需要并努力實現一定的目標,在目標尚未實現前,就表現出一種期望,期望就是個體根據以往的經驗和自身的能力,在一定時間內達到既定目標的心理過程。期望值就是個體判斷自己實現目標的可能性估計。人們通常會根據自己的期望值對周圍的情形進行判斷,高期望值是影響幸福感的一種重要指標,期望值與現實情況落差越大,則越容易使個人產生挫敗感,從而降低其幸福感。期望值本身的大小并不能代表幸福感水平的高低,期望值本身也不能評判幸福感,但如果與社會經濟地位等外在資源和內在資源結合在一起,就可以作為主觀幸福感的評價指標。
目標是人們期望達到的結果,目標的實現會對人們的主觀幸福感產生很大的影響。如果個體達到了目標,則容易產生積極的情感體驗,增強幸福感;而如果未能達到目標,就會產生消極的情感體驗,降低幸福感。個體想要滿足的需要和希望實現的既定目標,往往是他們最在乎的,最能預測主觀幸福感的資源,由于不同個人和群體的目標不同,主觀幸福感的成因也有所差異。同時,不同的目標內容對主觀幸福感的作用也不同。那些滿足個體內在需要的目標預示著積極的幸福,而那些反映外在需要的目標則預示著消極的幸福。主觀幸福與個人的價值觀念息息相關,反映了與價值觀念有關的各種實現目標的活動。
(4)社會對比。主觀幸福感沒有絕對的衡量標準,人們往往拿自己的現有情形與周圍人進行比較。社會比較就是把自己的能力、境況、觀點等與其自選的參照對象進行比較的過程,社會比較理論(Social Comparison Theory)(6)是由美國著名社會心理學家Leon Festinger在1954年首先提出來的,個體都具有一種評價自己的愿望,在缺乏客觀的、非社會標準的情況下,往往利用他人作為比較的尺度,來進行自我評價。每個人都自覺或不自覺地想要了解自己的地位如何、能力如何、水平如何,等等,而一個人只有在社會中,通過與他人進行比較,才能真正認識自己和他人。只有在社會的脈絡中進行比較,才能認識到自己的價值和能力,對自己做出正確的評價。社會比較能夠使人清楚地了解自己和他人,找出自己和他人之間的差距,發現自己的長處,找出自己的不足。社會比較包括平行比較、向上比較和向下比較三種情況,其中,平行比較是指與自己相似的人進行比較的過程,一般來說,相似主要指年齡、環境、背景、職業或群體相同等;向上比較通常是與比自己好的人比較,向上比較會導致不滿、被剝削感和氣憤,容易產生自我貶損及消極的自我評價;而向下比較則主要是與比自己差的人進行比較,一般認為,向下比較會使心境得到改善,產生心理優越感,導致自我增強。此外,人格會對社會比較的方式產生影響,一般來說,抑郁和悲觀的人通常傾向于選擇向上比較,而樂觀和幸福的人通常選擇向下比較。許多研究發現與比自己幸福的人相比會降低主觀幸福感,而與比自己不幸福的人相比會提升主觀幸福感。
3.1.2 幸福的測量方法
主觀幸福感研究自20世紀50年代在美國興起,迄今經歷了描述比較、理論構建和測量完善三個發展階段。在第一階段,研究者著眼于測量不同群體的主觀幸福感狀況,并根據測量結果描述不同群體主觀幸福感的平均水平。這類描述性研究多以單項目測量主觀幸福感。在第二階段,研究者考察了主觀幸福感的理論模型,如揭示主觀幸福感的作用機制和影響因素,出現了人格理論、適應理論、目標理論、社會比較理論等理論模型。這一階段主觀幸福感的測量發展到了多項目測驗。近年來對主觀幸福感的研究已經進入了第三階段,學者們運用主觀幸福感測量理論來整合各種方法,并開始大規模的跨文化研究(邢占軍,2002)。
對幸福的測量由來已久,最早可追溯到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他計算出王者的生活比獨裁者的生活快活729倍(7)。長期以來,主觀幸福感測量成為社會學和心理學共同探討的話題。為此,邢占軍(2002)對主觀幸福感測量研究的淵源以及國內外研究進展進行了綜述。盡管主觀幸福感有其重要的、起決定作用的生理基礎,但其測量目前仍不能完全通過直接的生理數據測量來完成(肖仲華,2010)。目前測量主觀幸福感的方法大致可以分為四類:自陳報告法、旁觀者報告法、任務完成法和生理測量法(8)。
自陳報告法主要是依據影響幸福的諸因素來設計幸福量表,通過提問、填表方式對被測試者的各種積極情感、消極情感以及整體生活滿意度進行測量。自陳報告法的量表的內容分為單項目和多項目。通過提出一個問題所獲得的答案來分析被測試者對生活的主觀感受的方式為單項目量表。該方法主要是在20世紀80年代以前應用,此時的方法相對比較簡單,要么采用單項目量表,要么采用統計的方法從多方面滿意度的得分中整合出能夠代表整體的滿意度得分。后來,研究不斷開始嘗試建立多項目的自陳量表。使用結構化問卷測量幸福感是現代最流行的調查方法,專家們經過研究認為如果結合多樣化的評價技術結果會更為理想,并且測量的多樣化使我們對理論框架的理解更深入。20世紀90年代后,用來評估幸福感的工具得到了不斷的豐富和發展。然而,量表在使用的過程中,受人的情感心理的影響,不可避免地存在著一些小的偏差。首先,人們在報告自己的幸福感時會受到社會期望標準的影響,也就是社會期望自己成為怎樣的人的影響。其次,由于自衛心理的作用,人們往往會故意壓制自己的負面情感,出現一個非常不幸福的人報告一個很高生活滿意度的情況。此外,人們在報告自己的主觀幸福感時還受到自己的情感、生理狀況、調查環境、理解和表達能力等等的影響,這些都會使報告與真實情況發生偏離。盡量這些測量偏差是客觀存在的,也可能是偶然產生的,但人們對此并沒有自覺的意思,所以在大樣本調查中,這些偏差會相互抵消,并不會影響測量結果在平均水平上的準確性。所以說人們對這些問題的主觀回答能夠充分反映人們有多享受他們的生活,人們能夠就自己的總體幸福狀況做出評價。
旁觀者報告法主要是為了避免被測試者故意隱瞞真實情感造成的誤差,通常可以通過受過訓練的旁觀者或者被測試者的親戚朋友來提供一些補充信息。但由于旁觀者評價通常只是建立在對被測試者的某一方面理解的基礎上,容易產生評價的片面性,而且旁觀者往往以旁觀者自身評判標準來回答這些問題。這可以通過采集多位旁觀者評價的方式來降低這種誤差。
任務測量法,由于幸福的人往往能夠比不幸福的人更好地完成某些任務,因此可以通過被試者完成任務的情況來判斷其幸福水平。比如,給被測試者一段分別包含積極情緒體驗和消極情緒體驗的材料,讓被測試者學習之后進行回憶,如果被測試者對材料中積極情緒部分的回憶更加詳細、準確,那么就可以判斷他自身處于積極情緒狀態的可能性較大;反之則反是。
生理測量法,一定的情緒體驗總會伴隨著相應的生理反應、皮電反應和神經放電量的變化,同時也會激活大腦特定的功能區域。這些反應都可以借助現代醫療器具進行檢測,獲得相應的生理指標。一般來講,主要是通過測試被測試者的心律、心動加速率、血壓、體溫、呼吸頻率、皮膚導電系數、腦電圖及核磁共振成像等生理指標來判斷其情感體驗。這種方法目前只能判斷出被測試者的情感是積極的還是消極的,不能進行定量分析。
自陳報告法經過幾十年的反復驗證,被證明具有良好的可靠性、有效性、一貫性和可比性等測量學特性,能夠勝任大多數的研究任務。學者們一般認為,自陳報告法能夠有效地完成對主觀幸福感構成的測量任務,而其他的測量方式則能夠提供進一步的相關信息,獲得對主觀幸福感更豐富更全面的理解。而在條件不允許的情況下,自陳報告法一般被各類社會調查作為研究工具的首選。例如,美國綜合社會調查(The General Social Survey)關于幸福感的問題表述為“綜合各方面因素,你覺得最近的生活怎么樣?”,要求受訪者從“非常幸福、幸福、不太幸福、不知道”中進行單選(9);世界價值觀調查(World Values Survey)的問題為“將所有的情況都考慮進來,目前您生活得愉快嗎?”,受訪者在“非常幸福、比較幸福、不太幸福、一點都不幸福”中進行單選(10);中國居民收入調查項目中為“考慮到生活的各個方面,您是否覺得幸福”,選項為“很幸福、比較幸福、不太幸福、很不幸福”(11)。
雖然通過自陳報告獲得受訪者幸福感的方法已被學界廣泛接受,但仍有一些學者對其“有效性”存在疑慮,即懷疑該數據是否準確地反映了人們真實的幸福感受。針對上述疑慮,大量學者從不同角度為自評幸福感的有效性進行辯護。第一,大量研究發現,自評幸福感不但與其他衡量幸福感程度的變量如抑郁和焦慮程度等呈明顯相關性,而且也與一些被認為能夠影響幸福感的變量高度相關,如健康狀況、失業、離婚等,同時,其能夠在一定程度上預測人未來的行為;第二,心理學研究表明,自陳報告的幸福感與真正的微笑存在相關性等;第三,現代神經科學的研究為幸福感的有效性提供了客觀而科學的證據。人積極的情感與左側前額葉皮層的大腦活動相對應,而消極的情感則與右側相應位置的大腦活動相對應。實驗表明,自評幸福感數據以及杜氏微笑的確與前額葉皮層的大腦活動高度相關(12)。
盡管學者對幸福感的有效性基本持肯定的態度,但不得不承認這一測量方法并不是完美的。一方面,自我測評的幸福感極易受到個人情緒波動、生活瑣事甚至天氣好壞的影響。另一方面,幸福感調查的問卷結構和問題措辭也能夠影響個人對幸福感的自我測評。這些都是導致自評幸福感指數有效性不足的可能原因,因而學者建議,利用多題項自評量表對個人幸福感進行重復測量、采用標準化幸福感調查問卷都是提高幸福感數據有效性的可行方案。
本書使用的數據本身在調查時也采用自陳報告法來測量居民的主觀幸福感,因此,本書主要是采用自陳報告法測量居民主觀幸福感。
3.1.3 幸福經濟學理論基礎
學者婁伶俐(2010)指出,雖然“幸福經濟學”一詞經常出現在報刊、網絡之中,甚至也有以“幸福經濟學”為名的專著,但實際上,經濟學對幸福理論的研究還是非常薄弱,還不能形成一門具有比較獨立的分析方法、比較完善的理論體系的學科。然而,早期的經濟學家正是以個人對幸福的感受為研究起點開始經濟學研究的,這里最直接的證據可參見由傅紅春和蒲德祥(2014)編著的《幸福經濟學選讀——歐美(前400年—1900)分冊》,歐美兩千余年歷史中,色諾芬、魁奈、休謨、斯密、邊沁、馬爾薩斯、李嘉圖、馬歇爾等36位世界級經濟學家40部傳世巨著中,均論及幸福。阿瑪蒂亞?森(2003)指出現代經濟學是作為倫理學的一個分支發展起來的,在上述的經濟學家著作中都可以找到,一些學者比較關注經濟學的倫理問題,一些學者比較重視邏輯問題,但是在現代實證經濟學中,倫理學方法的重要性已經被嚴重淡化。隨著經濟學的發展,經濟學逐漸從倫理學中分離,進而發展成為一門可以用數學量化的科學,即用貨幣收入來衡量個人福利,采用對社會成員的貨幣收入加總來衡量社會的總體福利,從而使得經濟學研究偏離最初的初衷。傅紅春(2007)講到,國內外越來越多的經濟學家認識到,“財富增長促進幸福增長”只是一個隱含的假定邏輯關系,即財富的多少決定幸福的水平,然而這并非是一個絕對的普遍真理,在現代經濟學對幸福的回歸中,許多研究都表明,財富增長不一定帶來幸福增長。從而使得經濟學的研究又開始回歸幸福,但并不否定已有經濟學的成就,幸福經濟學作為分析和追求效率的科學,成本和收益不只是貨幣計量的所費和所得,其終極目標是幸福最大化。
我國學者肖仲華(2010)的《西方幸福經濟學理論研究》與婁伶俐(2010)的《主觀幸福感的經濟學理論與實證研究》等著作對幸福經濟學進行了較為全面的論述,對包括理論概念的界定,主流經濟學(包括古典經濟學、新古典經濟學和福利經濟學)的幸福理論、經濟學各分支學科如行為經濟學、實驗經濟學等學科中的幸福理論,幸福經濟學的基本問題、研究方法以及幸福經濟學理論的研究現狀和趨勢進行了非常全面的闡述,在本書中不再累述。
3.1.4 幸福經濟學經典文獻研究綜述
一直以來幸福似乎只是心理學家、社會學家、哲學家和倫理學家討論的話題;其實不然,從經濟學誕生之日起,幸福就是這門學科研究的核心問題。在經濟學鼻祖亞當?斯密的經濟學思想框架里,幸福或者說人類福祉一直是一個核心問題,在其《國富論》中,他并沒有將財富作為唯一的核心研究目標,而是認為人類經濟行為的核心價值是社會的和諧與人類福祉的提升。斯密在《國富論》中還令人信服地論證了人類幸福與收入的關系:在某一個極限點,高收入對一個人的幸福根本不起作用(王曙光,2006)。邊際效用理論開創者William Stanley Jevons(1871)則直接把經濟學作為一門愉快與幸福計算的學問,他認為物品能給人們帶來快樂或者減輕痛苦的性質便是物品的效應,財富與價值的性質,由無限小量的快樂與痛苦之考慮來說明(13),快樂與痛苦無疑是經濟計算的最終目的,以最小努力滿足最大欲望,以最小厭惡的代價獲取最大欲望的快樂,使快樂增至最大限度,為經濟學的任務(14)。因此,經濟學演化成為一門對效用或幸福進行研究的學科。
然而,隨著效用理論特別是序數效用理論的出現,作為經濟學分析基礎的效用就逐漸喪失了它有關幸福的內涵。Vilfredo Pareto(1896)最早發起了“去心理化”的效用理論革命,將情感因素從經濟理論中驅逐出去,以偏好代替了享樂體驗,使效用僅僅成為一種能夠顯示行為偏好順序的函數。后來,希克斯和艾倫在20世紀30年代證明建立在基數效用基礎上的分析并不是經濟學理論中必要的組成部分,而建立在序數效用基礎上的偏好顯示和選擇行為,才是構成經濟學大廈的必要基石。每個人的內心狀態和價值判斷都不相同,因此基數效用在操作上完全不可行。序數效用決定了每個人內心的偏好順序,這種偏好順序又由消費者無差異曲線表示出來,因而也就合乎邏輯地以偏好建立了需求理論的基礎。薩繆爾森更是認為效用就是偏好,并通過偏好和選擇行為建立了標準的經濟學理論。從那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經濟學逐漸偏離了對幸福的研究,幸福逐漸淡出了主流經濟學的視野,經濟學家們不再深入探討人類欲望的本質問題,而將精力放在度量主觀滿足的客觀對應物上,例如經濟增長、通貨膨脹、失業,財富、收入、消費等,經濟學逐漸演變成一門分析與描述財富生產、分配和消費的社會科學。
直到1974年美國南加州大學經濟學教授Easterlin發表了《經濟增長可以在多大程度上增進人們的幸福》的論文,文中提出了著名的“幸福悖論”,后來也被稱為“伊斯特林悖論(Easterlin Paradox)(15)”,他的研究發現:在某一個時點上,收入和幸福之間呈現正相關關系,但隨著時間推移,居民主觀幸福感并不隨收入的增長而持續增加。隨著這一開創性研究的問世,經濟學家才又開始意識到經濟學有必要研究幸福。在經濟學領域,很多經濟現象如經濟增長、失業、通貨膨脹和制度因素等如何影響幸福,引起了眾多經濟學者的研究興趣,并對此展開深入廣泛的研究。許多學者對這方面研究進行了專門的綜述(16),因此,本書在此就只作簡要的回顧。
1.收入與主觀幸福感。事實上,收入與主觀幸福感之間的關系吸引了最多的關注,Clark等(2008)對這一方面的研究文獻進行了較為全面的綜述。其中絕對收入主要是從三個層面進行考察:①在特定時點上,高收入者是否比低收入者更幸福;②在一段時間內動態地看,收入增長能否提高居民的幸福水平;③不同國家之間,富裕國家的人們是否比貧窮國家的人們幸福。研究結果發現:無論是在發達國家內部還是在發展中國家內部,在一個時點上,高收入者均比低收入者幸福感更高(Easterlin,1974、1995、2005;Graham和Pettinato,2002;Blanchflower和Oswald,2004;Lelkes,2006);在短期內,收入增長和主觀幸福感之間存在著正相關關系(Stevenson和Wolfers,2008;Easterlin等,2010),而長期,收入增長不能持續提高主觀幸福感(Blanchflower和Oswald,2004;Easterlin等,2010);富裕國家居民的主觀幸福感更高(Easterlin,1995;Di Tella等,2003;Alesina等,2004;Leigh和Wolfers,2006;Clark等,2008)。這是因為更高的收入更容易滿足人們的基本需求,因而幸福感也更強。
相對收入也被視為影響主觀幸福感的重要因素。相對收入對主觀幸福感的影響取決于隨著時間變化的個體期望和個體進行社會比較的標準。比如,個體現在和以前的經濟狀況比較,個體擁有的財富與其他參照個體進行比較。因此,相對收入一般分為自我比較的相對收入和與他人比較的相對收入兩種,即縱向相對收入與橫向相對收入。研究者通常會假定存在某個參照組,個人的主觀幸福感水平往往與對照組的收入水平之間負相關(Easterlin,1995)。此外,也有大量研究收入不平等對幸福感影響的國內外文獻,這部分文獻的回顧放在本書的第五章進行綜述。
2.失業與主觀幸福感。學者對失業與主觀幸福感關系的研究取得了較為一致的結論:個體失業對個體的主觀幸福感有著較大的負面影響(Clark和Oswald,1994;Winkelmann和Winkelmann,1998;Frey和Stutzer,2000;Di Tella等,2001;Helliwell,2003;Lelkes,2006),普遍失業也就是宏觀失業率對居民主觀幸福感也具有負效應(Di Tella等,2001、2003;Alesina等,2004)。這可能是因為個體失業者會受到實質上的損失,包括心理損失和社會損失;而普遍失業就意味著社會不穩定不和諧,發生許多不利于居民主觀幸福感事件的風險將增加。即使未失業者也可能懼怕失業會發生在自己頭上,從而降低居民的主觀幸福感。國內學者羅楚亮(2006)發現,相對于沒有失業成員的家庭住戶,有失業成員的城鎮住戶的主觀幸福感更低,且這種幸福差異主要是由收入效應導致的。
3.通貨膨脹與主觀幸福感。通常而言,人們不太喜歡通貨膨脹。目前絕大多數研究都發現通貨膨脹對主觀幸福感會產生負面影響,例如對歐洲(Di Tella等,2001、2003;Wolfers,2003;Alesina等,2004),拉丁美洲(Graham和Pettinato,2001),美國(Di Tella等,2003;Alesina等,2004),轉型國家(Teksoz,2005)的研究均發現了這樣的結論。但也有研究發現通貨膨脹與人們的主觀幸福感之間并不存在顯著的相關關系(Veenhoven,1993;Bjornskov,2003)。這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發生了怎樣的通貨膨脹,通貨膨脹是否被人們形成預期。
4.國內經濟學者的幸福研究。我國研究者對主觀幸福感問題的關注(17)是從20世紀80年代中期開始的(鄒瓊,2005),而經濟學者對其的研究則更晚,基本上都是最近幾年才開始,目前,利用規范經濟學理論分析幸福感的文獻十分匱乏,田國強和楊立巖(2006)基于攀比理論和“忽略變量”理論的基本思想,建立了一個同時考慮收入和非收入因素的規范經濟理論模型,在個人理性選擇和社會福利最大化的假定下研究人們的幸福問題,從而將幸福研究整合到主流經濟學中來。何強(2011)整合了經濟學、心理學和生物學研究中提出的攀比效應和棘輪效應,結合影響幸福感的非物質因素,構建了一個相對規范的幸福感分析框架,并沿用現代經濟學中經典的理性人假設,對幸福悖論進行了多角度的解釋。其余的研究主要采用實證性的研究方法來研究中國居民主觀幸福感的決定因素問題。例如考察收入因素(趙奉軍,2004;朱建芳、楊曉蘭,2009;羅楚亮,2009;官皓,2010;謝識予、婁伶俐、朱弘鑫,2010;裴志軍,2010;張學志、才國偉,2011等);收入分配因素(彭代彥、吳寶新,2008;王鵬,2011;魯元平、王韜,2011;何立新、潘春陽,2011等);制度因素(羅楚亮,2006;李濤、史宇鵬、陳斌開,2011;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