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對我指指點點，甚至在小聲議論阿娘，我吸了吸鼻子，眼淚怎么也止不住。

干活的地方是燃燼城，大雪覆蓋，而我就是去燃燼城鏟雪，以方便給燃燼城中北晉余留下貴族們出行。

手凍的彎不下來，干了一日得到一個發硬的饅頭。

把饅頭踹到懷里，忍著身體上的不適，跌跌撞撞一深一淺地往回走，我走得最為緩慢，和別人拉了點距離，我不想聽到別人口中對阿娘議論紛紛。

我也不愿意承認大魚口中的阿娘是一個伺候別人的人，走著走著，聽見有人掙扎驚恐聲。

害怕的咽了咽口水，緊了緊身上的破爛衣裳，把發硬的饅頭藏得更緊了。

在這里，每日都在死人，死人如家常便飯，無人來管，無人來問。

甚至有人會把死掉的尸體，挖一個雪洞藏起來，到了三更半夜，再把它刨出來，也能有一頓肉吃……

垂下頭顱，本想忽略掙扎驚恐聲，不料掙扎驚恐聲變成了一個尖銳的女聲，是阿娘的聲音，我瞳孔一驟，連忙跑了過去。

在一個雪凹凸里，阿娘衣裳被撕碎，滿臉是血，雙手緊緊的握著一個匕首。

在她的面前，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躺在她的腳邊，阿娘大口大口的呼著氣，氣在這寒冷的冬日變成了白煙，變成了煙霧繚繞飄散。

我用滾的滾下去，下去之后離阿娘有一點距離，直接爬過去把身上的衣裳脫下來，披在阿娘身上，緊緊的抱住她，不斷的安撫她：“沒事了，沒事的…囡囡在，阿娘不怕的……”

阿娘喘息聲很大，眼神很兇狠，手臂一用力把我震開了，連同披在她身上臟亂的棉衣，也落在雪上了。

“阿娘！”我輕聲的喚了她一聲！阿娘讓我太陌生了。

阿娘沒有理我，緩緩的蹲下來，蹲在我的腳邊，一手拿著匕首，一手摸索在男人的腿上。

動作輕柔的猶如摸在上好地羽毛上，摸了半響，她扭頭輕聲對我說道：“囡囡，你看好大一塊羊肉，我們可以熬過這個冬天，不會被餓死了。”

我愣了好半天，握緊的拳頭顫抖展開，彎腰拿起雪上的衣裳，重新披到阿娘身上，阿娘的刀子已經割了下去。

阿娘隨手把肉遞給我，紅紅往下滴血的鮮肉，我抗拒的后退兩步搖頭，掏出懷中的饅頭，“娘，女兒這里有饅頭，我們不吃好不好？”

阿娘看著我手上發黑的饅頭，面容有些扭曲道：“你以為我真的稀罕你出去干活賺了一個饅頭？到了今天這副田地，你還如斯天真？等坐在寶座之上獨孤玄贏顧念舊情來救你嗎？”

我聽到阿娘的話，身形搖晃了一下，腿腳一下無力，跌坐在厚厚的雪上，再也爬不起來。

阿娘把那一塊血淋淋的鮮肉，扔了過來，和落地的發黑的饅頭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阿娘瞥了我一眼，身上掛著破碎的衣裳，仿佛不知寒冷一樣，伸手把旁邊的雪攏過來，蓋住這滿是鮮血的尸體。

做好這一切，她撿起來旁邊男人的衣裳，我才看清楚，衣裳是屬于今天打我看守人的衣裳。

傍晚的風呼呼的刮著，火苗不斷地往上竄，肉烤的滋滋作響。

肉香混在風里，飄蕩在死寂的燃燼，帶著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引來不少人。

我離火堆遠遠的，手中握著硬的可以當石頭用的饅頭，望著雪里漸漸聚過來的人群，好像明白阿娘要做什么，但就是因為明白，心發著慌，不斷下沉。

阿娘把肉分成了兩半，肉在樹枝上插著，阿娘溫柔的聲音，在這寒冷的燃燼變得嘶啞帶著戾氣。

她問著聞著香味過來的人：“一半肉，換一個住處，你們也知道我的住處沒了，不知道可不可以呢？”

圍上來的人，相互看了一眼，對著那冒著熱氣，滋滋作響的肉舔著口水，眼中流出貪婪的光芒。

短短的幾個月，阿娘從一個不知煙火的貴夫人，變成了如今這般的一個女人。

痛恨現在的我自己，什么事情也做不了，也許正如阿娘所說，我在等玄贏想起我的好，然后來接我……

“不可以？”阿娘又輕問了一聲，仍然沒人說話，阿娘便拿起樹枝，對著冒著熱氣的肉，咬了一口。

阿娘是一品夫人，出身高貴，教養極好，食不語，不會發出任何聲音，可是現在咀嚼肉的聲音，卻是響亮無比。

周圍的人，吞咽聲音越來越大，阿娘吃著發出感慨道：“京城之中，最出名的滾肉，先煮后燒，燒完之后再悶，悶完之后在收汁，肥瘦相兼，紅的透亮，色如瑪瑙，軟而不爛，肥而不離，一口下去，帶著一絲絲甜，夾雜著一絲絲咸，香糯可口，口齒留香幾日！”

滾肉，又名紅燒東坡肉，取肥瘦相間的肉先煮后燒！

阿娘說完，啃食肉嘴上鍍了一層油光，用舌頭舔過，周圍的人眼中泛著要撲上來的光。

“要不要吃呢？把你們住的地方給我一個，這塊肉就是你們的了，很劃算！”

阿娘就像傳說中的雪妖一樣，誘惑著別人在冰天雪地里脫光衣服感受著春日的拂面。

終于有人受不了誘惑，舉起手，“我……我……我住的地方給你！你把肉給我！”

阿娘把那半塊沒有啃的肉，遞了過去，嫣然一笑，“真是一個聰明人，這是上好的山羊肉，我可是費了好大的心思，才把那頭羊給殺了的，你得好好品嘗品嘗！”

那一個人不顧燙，伸手一下子把肉從樹枝上，狼吞虎咽地啃了起來，阿娘拎著那啃了一半的肉，哼笑一聲直接走了過來。

伸手打落我手中的饅頭，把那一半肉塞到我的手中，聲音冰冷：“吃下去！”

焦黃的烤肉，阿娘稱它為野山羊肉，在典故之中，人，故而稱為兩腳羊，說是山羊肉，也是沒有錯。

肉從我手中，落在雪里，滾燙的肉，瞬間把雪燙出一個窟窿來。

阿娘哼哧一聲，隨手撿起那肉，一只手卡住我的下巴，把那塊肉往我嘴里塞。

我反抗掙扎，她帶著憤恨說道：“吃！你必須吃！只有吃肉，在這冰天雪地里才有力氣活下去！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