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

第二日一早天蒙蒙亮，江小復小心收拾好被褥，躡手躡腳地步出破廟。

清晨的漳郡，頗有幾分江南小鎮的嫵媚。

你看晨起霧氣微籠不散，屋檐上方有裊裊炊煙升起。早市攤子已經鋪開，熬了一夜的湯熱氣騰騰，漸漸融入這薄霧，消散不見。河邊有早起的女子在洗衣，街邊有賣菜的老農在吆喝，有步履匆忙賣柴火、木炭的農人。到處充滿著塵世間的煙火氣息，如此平凡無奇。一幕幕仿佛“清明河上圖”，江小復一時間竟分不清今夕昨夕，自己身處畫里還是畫外。

“小娘子，這是今早地里剛挖的新鮮蘿卜哩。”

許是江小復盯著發呆太久，在她對面擺攤的老婦，喏喏地開口招攬生意。

“呃？誒！”

江小復左右看了一眼，沒有旁的人，大娘確是在同她說話。江小復正要拒絕突然轉念想起，現在劉大姐那邊主打售賣蘿卜豬肺湯，每天需要大量蘿卜。

再一打量，只見大娘在這冷冬還穿著單薄，深色衣服，一身衣裳補丁打了一個又一個。她的背高高拱起，駝得厲害，就像背上背著龜殼一般。眼睛瑟縮著，躲閃著來自江小復的打量。頭低得更低，背好像也駝得越發嚴重了。大娘一看就是典型生活在社會底層，還是最最底層的那種。必然是日日臉朝黃土背朝天，日夜苦干才會老得、駝成這幅模樣。相信這樣的形象一定給她帶來有色目光，給生活增添了不少麻煩。只看就她一個在這破廟前擺攤即可得知。破廟附近都是些流浪乞討兒，哪里會有人買菜？

“大娘，蘿卜怎么賣？”

“一文錢一斤。”

這么便宜？！

江小復有些震驚了，不過想想就釋然了。

想必她的生意一定很難做。

雖然知道古代一文錢類似現代2毛，但江小復還是會被那些不考究的電視劇誤導，以為銀子是按兩花呢。實際很多人家，家底也就幾兩銀子而已。有些甚至還湊不到一兩呢。

攤子上的蘿卜頂多幾十斤，一眼可以算出她一日所得。

“那給我來十斤。呃，等等，大娘，不好意思我身上沒錢，我讓人取了再過來買吧。”

尷尬，忘記自己現在是個身無分文的人了！

“小娘子，不妨事的。”

大娘以為江小復在哄她，反而安慰道。她的蘿卜本就因為自身原因，無人問津。有時靠運氣，會有那些占便宜的偷偷來買，更多時候一根也賣不動。否則她的生活不至于困頓至此！

江小復不知道緣由，她只知道必定有什么理由，才讓大娘一個人在如此偏僻的地方賣菜。她覺得古代的人十分善良，自己今天這行為要是擱現代，開口買東西然后掏錢買單時，說自己忘記帶錢了，迎接的必定是“唾沫洗禮”。

大娘蹲著身，不厭其煩地將擺放整齊的蘿卜，又整理了一番。印襯著白嫩蘿卜的手指，黝黑、粗糙、且皸裂得厲害。江小復看了此情此景，就像在現代，街頭遇到賣菜的老人一樣，不舍、憐憫涌上心頭。

最怕老無所依！

江小復趕到張記面攤的時候，香飄四溢的鋪子，顯得十分熱鬧。區區幾張桌椅已經裝不下食客們了，很多端著碗直接站著吃的滿嘴流油。

“劉大姐，您有這手藝還私藏到現在啊。”

“太好吃了！一天三餐這么吃，我也愿意，一日只需三文錢呢。”

“等今兒去碼頭開工，我一定幫你多加宣傳！中午再多備些，我叫工友們一起來！”

碼頭那討碗茶水都要一文錢呢。他們平日里為了省錢，自帶干糧，大冷天也只能將就著喝口自己帶的冷水配著吃。如今好了，一文錢能喝滿滿一碗湯，有豬肺、有蘿卜，喝下去不止身體暖和不少，也能墊個半飽。再花個五文錢下碗面，那就更完美了。

等早上一波洶涌熱潮人潮褪去，忙的歇不住腳的兩人，終于有空緩緩了。

“劉大姐，破廟那邊有個擺攤賣蘿卜的大娘，我看蘿卜滿新鮮的。”

“是個駝背的大娘嗎？”

“對。”

“你說她啊。她住城外，每天擔著上百斤蘿卜，走幾公里山路來城里賣。”

“那怎么不在菜市場那擺攤呢？”

“就她駝著那背，被人譏笑是個烏龜殼，大家都嫌棄她，驅趕她。現在她都被趕到破廟了？”

“昨兒沒有，今早遇到了。”

“哎!”

劉大姐像是感同身受一般，長長嘆了口氣。

“據說命硬，克夫克子，年輕時就被族人驅趕出族，在村子邊沿自己搭了個茅草屋，就這么一個人過著日子。”

江小復聽了皺起眉頭。這個年代的人遇到不好的事情，總會找理由背鍋，女人又是最適合背鍋的對象。像是命硬克人這套，簡直是封建毒瘤存在數千年不息啊！

“那她怎么生活？”

劉大姐搖了搖頭，“要不你以為為什么獨獨她家蘿卜賣一文錢呢。”

“啊，這您也知道？”

“滿漳郡誰不知道？”

“這么便宜，怎么沒人買呢？”

劉大姐一副你太天真。

“買了她的東西，是會被旁人唾棄的，說是會把霉運帶回家里，吃了也會拉肚子咧。”

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

“有誰吃了倒霉拉肚子了嗎？”

“有啊，東門吳婆子說的，傳的有模有樣的。”

“您也信？”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嘛。”

“既然沒人敢買，大娘還每天走那么遠擔著過來賣？”

明顯不合理哪。

“總有窮人會偷偷私下去買，又或者哪家愛占便宜的。”劉大姐俯身悄聲說道。

“您這每天要用的蘿卜量很大，咱們就跟大娘買呢？”

看著劉大姐面色猶豫。一她怕真有什么霉運，本來面攤已經快經營不下去了，可再經不起一點變故了；二她怕被人知道，食客不再上門吃東西。

“姐姐，謠言止于智者。”

“我悄悄去跟大娘說讓她把蘿卜送去張家，讓張大哥先收著，晚上收攤后咱們再回去處理。”

“一文錢吶。”

最后一句話是壓垮駱駝的那根稻草。

劉大姐咬咬牙同意了。

利益永遠比什么都重要。

馬克思的《資本論》里說過“資本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潤，它就鋌而走險；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潤，它就敢踐踏人間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潤，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被絞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