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吏送了小胡同回家后,便收到了黑白無常的消息。
又是要加班的一晚了。
程吏走進醫院病房,彼時病床上的男人已經被宣告死亡,拔掉了呼吸機,他的襯衫上染著鮮血,脖子上還掛著那個夸張的大金鏈子。
他就是前幾個小時,還在同季清梔在同一個燒烤攤喝酒的那個男人。
一瞬之間,陰陽兩隔。
程吏雙手背后,薄唇輕啟:“許志強,男,年三十一,二零年四月七日,晚十時十八分零九秒,斃于車禍,無力回天,官府程吏,特來擺渡。”
一語落畢,遁入鬼門。
男人的生魂跟在程吏身后,亦步亦趨,“我剛剛見過你。”
程吏輕笑:“到了奈何橋,喝了孟婆湯,會忘記我的。”
忘川河畔,男生撐著船槳停靠在岸邊,翹著二郎腿嘴里叼著狗尾巴草,“師父,晚上好啊。”他說。
一向吊兒郎當的程吏在這男生的面前竟顯得沉穩了幾分。
“交給你了,安翁。”程吏囑托。
“得嘞。”被喚作安翁的男生扔了狗尾巴草,恢復了點正形。
男人跟著安翁上了船,行過這深不見底,如一潭死水的忘川河,便就是去往靈婆的地盤,奈何橋了。
至此,程吏的任務才算完成。
他低頭看了一眼手表,抬眼間,又回到了剛剛的那間醫院病房,時鐘重新轉動,人間依舊沒有因為一個人的消失而停止運作。
病房間開始有親人的哭聲響起,凄涼悲憤。
于程吏而言,見怪不怪了。
“回家洗澡睡覺嘍。”他踏著不疾不徐的步伐,走出了病房。
沒走到醫院大門,一抹熟悉的身影慢慢走進,映入眼簾。
程吏頓了頓。
“姜辭?”他叫了一聲,隨即蹙眉,“這么晚了,你怎么會在這里。”
姜辭條件反射將手里的裝藥的袋子背在身后,一向沉穩的他,竟在看到程吏的一刻,變得慌亂。
“我……”姜辭竟一時語塞,過了半晌才道:“過來拿點藥。”
“身體不舒服?”程吏走近他。
姜辭笑了笑:“嗯,就是小感冒。”
程吏挑眉,不置可否,小感冒用得著開一大袋子的藥嗎?
“你怎么在這里。”姜辭緩過神,問他。
“嘖,工作唄。”程吏吊兒郎當的踢了踢腳下的瓷磚,“大半夜的,還沒有加班費。”
姜辭忍俊不禁,笑到:“看來人間陰間本是相通,你也不必抱怨了。”
他生的好看,笑起來更是溫潤如玉,眼角下的那顆淚痣會隨著笑容更加明顯,讓程吏移不開眼。
“我發現,你怎么一見我就笑啊,我這么好笑嗎?”程吏忍不住嘀咕他。
彼時兩人已經一道出了醫院,外頭路燈繞了一圈,還算亮堂,車來車往間,姜辭竟被程吏的問題難住了。
姜辭低聲說了句什么,卻被呼嘯而過的汽車聲蓋過,程吏聽了個寂寞。
程吏:“你說啥?”
姜辭:“我說,你想多了,我這個人天生就愛笑。”
“放屁吧你。”程吏一把摟住他的脖子,爆粗口到,“你小子就是屬于悶騷那一掛的,老子算是看出來了。”
“你小時候也這樣嗎,可恨我想不起來了。”程吏說到。
“我去超市,你要一起嗎?”姜辭問他,輕巧的轉移了話題。
程吏不假思索:“一起唄。”
兩人一前一后進了超市,原本在收銀臺打盹的小姑娘,瞬間清醒。
這兩人也太帥了吧,小姑娘吞了吞口水。
“這些都是什么啊,小姑娘才喜歡的玩意兒吧。”程吏扒拉著購物車里花花綠綠的包裝袋,都是一些甜膩的小零食。
姜辭拍了一下程吏胡亂扒拉的那只手,“本來就是給小姑娘的。”
程吏:“給誰的。”
姜辭:“給清梔的,等下回去的時候,你幫我帶給她吧,也別說是我買的,不然她肯定不要。”
程吏:“為什么啊。”
姜辭:“你別管那么多了。”
程吏思索了片刻,又想到今天季清梔那丫頭一副死了爹媽的樣子,開口:“你該不會是把她給拒絕了吧。”
“嗯。”姜辭輕輕嗯了一聲。
然后他抬眼,想在程吏臉上探尋到一些其他的情緒。
“行吧。”程吏卻只是輕微的嘆了一口氣,沒表現出其他的情緒。。
但其實他的心里還是有些不是滋味,雖然這是他想要的結果,雖然每次見到季清梔都要忍不住損她幾句,但在他心里,季清梔也算是他心里比較重要的朋友了,畢竟是他在人間的一味調味劑嘛。
更何況,他比季清梔大了幾千歲,有時候看她也是當女兒來看的,他和顧相丞都算是季清梔的嚴父慈母了。
可頓了頓,程吏又說到:“也挺好的,感情這種東西本就不應該拖泥帶水,不然以后傷的更深。”
“嗯。”姜辭依舊淡淡的點了點頭,然后忍不住開口,“你不是一直希望我拒絕她嗎,怎么如今看來,也沒有多開心。”
“嗯?”程吏驚了,難不成是為了他拒絕的季清梔?
程吏:“你什么意思?”
姜辭:“沒什么,走吧,結賬去。”
姜辭的語氣里添了些無奈與落寞。
人們總是聽不懂對方話里的詞不達意以及藏匿著的隱晦與感情。
結賬的時候,收銀臺的小姑娘不停的拿眼偷瞄他們兩人,然后忍不住問他們,“你們是一對嗎?”
“啥?”程吏驚了。
小姑娘指向姜辭,“斯文敗類攻。”
然后又轉向程吏,“妖孽受。”
程吏眉頭緊鎖,轉向姜辭,“什么意思啊,是不是罵我呢。”
姜辭:“……”
姜辭沒有多辯解什么,全程只是安安靜靜的拿手機,然后付款,最后便拖著程吏離開,嘴角掛著藏不住的笑意。
到了小區門口,兩人分道揚鑣。
姜辭把零食遞給程吏:“別忘了我的話,就說是你自己買的,還有,她心情可能不太好,你順著她一點。”
程吏接過沉甸甸的零食,表情不滿,“知道啦,也不知道那小丫頭片子是哪輩子積的福,全世界都要順著她。”
姜辭雙手背著身后,只是笑著看他抱怨。
“笑笑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走了。”程吏裝模作樣的揮了揮拳頭,然后轉身離開。
姜辭看著他漸行漸遠,直至消失不見,過了好久好久,才慢慢收起了笑意,轉身回家。
多久了,他都不曾如今日一樣真心的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