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著他金黃色比肩的長發，就是不敢正視他。

我從沒在哪里感覺到如此壓迫。

“執行宵禁的警察，老城區的高旬老婦，再到俱樂部的侍者。前兩者已經見報，現在殲滅組和警局聯合搜索整個拉斯維加斯，懸賞撲捉吸血鬼。連我們都要小心行事了。”

虛榮黑骨的手指在他的短鬢發上打著圈。

“話也不能這么說，我對我們的花園挺有信心。”亡靈左眼輕輕瞟了我一眼，“你決定留下嗎？”

當然。不然我去哪里？這里可什么都有，我又不是個傻子。

我想脫口而出，但黃金眼鏡蛇和虛榮黑骨可并不怎么友好。

“也許吧，”我呷呷嘴，有些為難地看著他，“也許只是呆一段時間。真抱歉打擾了你們的安寧。”

后一句話是刻意說給另外兩位聽的，但似乎并沒有預期的效果，黃金眼鏡蛇依舊仇視著我，虛榮黑骨連眼皮都不抬一下。

“我們會安排好一切，有什么事，或者什么要求，盡管告訴我們。”

亡靈左眼穩重且紳士，他一定能讓許多女孩怦然心動。

但或許他應該把“我們”換成“我”，原因我不必說。

“您對家尊有沒有什么印象，或許您認識或熟悉哪位住在洛杉磯的血族？”我試探地問。

“任何一個血族都可以再世界各地買房子，今天去法國，明天就去巴西，這種事不少見。他們在各地都有房產，洛杉磯這樣的大都市，出入的血族就更多了。我不能肯定。”

亡靈左眼懶懶地靠上了椅背，“你把我的客人們都嚇跑了……”

“很抱歉，我不知道該怎么控制力量，我想拿到什么，就拿到什么了，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我回憶著那令人振奮的過程。

“意念。用你的意念控制一切……”

“有個頗為重要的問題，”黑色眼鏡蛇這是插嘴道，“你怎么能在陽光下行走？”

虛榮黑骨終于抬起他藍灰色的眼睛，猶如一支箭，徑直瞄準我，隨時離弦，“我也想知道這件事。你的身份關系到哈昔新花園以及我們的安全，我們準許你留下，難保是引狼入室。”

“你是說我不是血族？”我加大了嗓門，覺得他的話真不可思議。

我無法控制自己吸血的欲望，殺害了我根本不想傷害的老婦，飲下了那么多人類的血，我醒來的時候在棺材里，我在陽光下也有死去的可能——

我靠血液維持一切，我早說過了，可他們居然懷疑我的身份！

“或者間諜。”黃金眼鏡蛇看了他身邊沉思著的亡靈左眼幾秒鐘，但沒有得到回應，于是他繼續說——

“人類發明了很多東西，紫外線射燈，硝酸銀噴霧，內置紫外線的裂口銀子彈，專門捕捉黑暗環境下血族的仿真人……我不敢說他們有沒有發明出更多有利于他們的高科技，他們把強壯的超自然生物帶去研究所進行科學研究，說不定人類已經造出了一批仿真血族，只是目前還有不夠完善的地方……”

他的語速很快，但我句句都聽清楚了——格外清楚！

他不說下去了。他不必再說了，在場的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你可以聽我的思想！如果你可以。”我盡量使自己不發火，但我幾乎快把扶手抓破了，我一字一頓地說，“我說的都是實話！”

但我還想說更多，我恨不得把自己的腦袋都塞給他，但似乎是徒勞。

“思想也是可以制造的。”他不屈不撓，一臉從容，“你什么都不記得了，這很可疑！”

“可我記得我是個血族，我不可能搞錯自己的身份！我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訴你了，其余的我不知道，一概不知道！我在陽光下行走也是需要代價的，這我早告訴你了！”

“你的話不可全信……”

“或許是芯片？”虛榮黑骨也開始火上澆油。

“總之，”黃金眼鏡蛇轉頭詢問身旁沉默了那么久的亡靈左眼，“這會帶給我們危險，留下她，前方的路是未知的。我們經營的這一切啊……”

“夠了。”他此刻終于發話，“讓她留下吧。我會弄明白，但不是現在。我們不該懷疑她不是血族，而應該想想她不是人類。只要她不是人類，對人類的生命構成了一定的威脅，那她被發現以后就必死無疑。”

黃金眼鏡蛇沉默地坐下了，似乎沒什么好勸的了，亡靈左眼的話說得那樣明白。

他還在看著我，但殷紅色的眼睛陷入一片沉思，顯得空洞而沉著。

他在想什么？他想做什么？

離開黃金翡翠屋的時候他和虛榮黑骨都沒有動。

我想知道他們在想什么，但我的意念使不上勁，我沒法進入他們的思想。

也許同類無法窺視同類的想法。

如果我們都知道同類心里在想著些什么，那未知的命運無意義，上帝亦無意義。

我們作為一個個體存在于這世上，完整而殘缺，亦生亦死。

花開花落與我無關，云聚云散與我無關，我們什么都沒有，我們只有自己，一個單獨的個體，那么自私一些想來也是在理的。

正如我為了維持生命而喝的血，他們只是食物，如此鮮活的生命，我的心有些痛。

每當我躺下，腦子里沒有別的，老婦的身影就毫無防備地蹦出來。我甚至會夢到她。

她瘦骨嶙峋的背影挺立在平鍋前，為我做了一頓不屬于我的宵夜，她善良的眼睛散發著睿智的光芒，灰白色的頭發挽成利索的發髻——

我之前不曾提到，但我不會忘記我將這位老天使摟在懷里暢飲時的觸感，我的手掐到了她的骨頭，它們十分脆弱，她的頭發散開了，她不堪一擊，她是位脆弱的天使。

她越脆弱，我越悔恨。

想一個獵人想要馴服猛烈的野獸，手無縛雞之力的兔子讓人沒有捕捉的欲望。

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揚升了，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天使，我將她的形貌美化，于是我再也逃脫不了天使的懲罰了。

這是我的自我懲罰。

現在我被禁錮其中無法自拔了。

我不是說我沒有看到過鬼魂——我覺得我見過。

而今我總是看見老婦，閉上眼有，睜開眼也有，她一臉鐵青，念誦著基督的贊美詩，然后說道，“哦，你為什么殺我，我那么信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