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親生母親原本是父親的秘書,在外遇的事情敗露后她便被辭退了。生下長安后為了長安能過得好一些,六歲時把女生送到了李家,自己則在市中心靠父親給的封口費開了一家小飯館。
長安知道她把店開在哪里,卻從來沒有去過,并不是對“被拋棄”懷恨在心,她從來不是那種愛埋怨的人。她不去不是因為不想去,而是因為不能去。
像是通往死亡路上的那一道門檻,一旦跨過去,就從“生”越到了“死”,是兩個截然相反的天地,是從天堂掉入地獄。她不能越界,不僅僅是為了自己,為了父親,更是為了她的親生母親。雖然她時常想念她的親生母親。
所以那天當她的手機接到這通陌生電話的時候,女生有一種預感——有什么東西要發生改變了。但具體是什么,她也不知道。
“喂,請問是哪位?”
“……”
“喂?”
“長安,我在你的校門口。我就想看看你,你能過來嗎?我就遠遠地看你一眼我就走。”
是媽媽。
“媽媽”這個詞真的很神奇,在六歲之前它幾乎被掛在女生嘴邊,像是一種咒語,只要念出來,面前的女人就會對自己溫柔地微笑。可是六歲到新家后,她就再也沒有用這兩個字稱呼過誰,連那個正牌的夫人,女生也從來只叫“母親”。明明是兩個同樣意思的詞語,包含的溫度卻截然不同。
媽媽。媽媽!我未見面十幾年的媽媽。如果是去見你,我會跑著去。
臨近五點,正是下午放課同學們趕去吃飯的時間,人頭攢動。從教室往校門走的過程并不能算是順遂,長安時走時停,心情卻不住的激動起來。
終于,她看見了,站在校門口離自己只有百米的媽媽,女人也同時看見了她。長安打算再走近,電話那頭卻傳來很悲傷的叫停的聲音。
“長安,可以了,別過來。”
“……”
“我就這樣看看你。”
“……”
“你過得好嗎?她,沒有欺負你吧?”
“……”
“傻孩子,別哭,別哭呀。”
媽媽離開的時候向她揮揮手,長安知道她嘴角的微笑是很努力才擠出來的。
“再見,長安。”
再見,媽媽。
很不尋常。被長安撞到肩膀的林森沒忍住好奇心跟在這個剛剛還行色匆匆,現在卻停在快到校門口的人流中一動不動的女生。等他終于順著女生的目光發現站在校門口的那個同樣舉著手機的女人時,她們已經在揮手告別了。
搞什么?
男生還沒弄明白,長安已經放下手機轉過身面對他。林森慌亂地別開臉假裝只是路過,女生卻根本沒注意到他,再一次擦身而過。
所以為什么要再跟上去呢?明明跟他毫無關系。但是當男生看見緊抿雙唇的女生拿手背胡亂擦掉臉上的淚水時,腳步就開始不受控制了。像是被蠱惑了一般跟著她走到了教學樓旁的角落里,選擇了一個很隱蔽的位置,看著她像是脫力一般蹲了下去,頭埋在膝蓋里,以細不可聞的嗚咽聲沙啞地呢喃著——
“媽媽,媽媽,媽媽……”
是林森聽過的最悲傷的聲音。
(九)
是從那一次之后,林森注意到長安其實是一個太善良的女生。就算被當眾羞辱也總是在合作作業后一次又一次地署上他的名字。就算是發現書包里的書被那幾個壞心眼的女生扔在走廊里并被畫上“私生女”“野種”等字樣,她也只是無奈地嘆氣,小心翼翼地把書本撿回來。還有當他發現班里那個女生小團體習慣性找她要錢時,女生竟然只是認命地把錢交出來,連反抗也沒有,倒是他先被氣炸了。
所以代替她出頭也只是為了正義。林森這么給自己扯了一個理由。
“你們幾個把錢還給她。”
“哈?林森,我們可是在為你出氣。”
“你們算是我的什么東西?再讓我發現你們敲詐她,我不介意把我剛剛錄的犯罪現場上交給校方和警察。”
長安在聽見“警察”兩個字時驚慌了一下,不知道該感謝他的幫助還是該上前阻止他,好在在她決定這事之前,那幾個女生已經嚇得把剛敲的錢還給了她,逃走了。
“謝謝你。”已經天黑了,上弦月掛在半空中,周圍不算太黑,女生的臉被淡黃色的光線映得更加白皙。她站在離男生五米遠的地方,像是試探一般小心翼翼地笑著,眼睛彎成比月亮還好看的弧度,用很愉快的音調把簡單的三個字染上了令人喜悅的色彩。男生一時間愣了神,清咳了一下好像就能不被她的笑容感染,“沒,沒什么。”
是有什么東西開始改變了。
第七次合作作業,也是期末前的最后一次。女生正打算同往常一樣獨自去圖書館查閱資料時,林森在教學樓底攔住了她。
“怎么了?”
“這次我和你一起完成。”
“誒?”并沒有及時反應過來,“你是說合作作業?”
“不然呢?”
“你不用打工了嗎?沒事的,我可以替你完成。”
“這次。”頓了頓,“我想和你一起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