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懷萍站在后院的葡萄架下,看著一串串或紫或青的葡萄心情愉悅。這都是王爺的用心,著人在這里種滿了葡萄藤,避暑之余,還能飽嘗到鮮美的果甜,當真是愜意。“挑了好的,一串一串的剪下來也就是了。”她自己是不必動手的,由著侍婢和小廝們配合,將那誘人的果子連串剪下來,整齊的放在托盤里。
半天的功夫,李懷萍只覺得看累了。“我自去走走,你們繼續剪。三五個托盤也就夠了,擇最好的送去福晉房里。”
“奴婢明白。”冷玉一向替李側福晉打點這些事,她心中有數。
冷瓊則不放心側福晉一個人,腳步輕快的陪了在側。誰知沒走幾步,就在回廊里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影,鬼鬼祟祟。“側福晉,您看那里……”
“什么?”冷瓊的表情,微微有些變。看著叫人心里生疑。李懷萍順著她指的方向,一眼就瞧見了年側福晉身邊的樂琴。“她在那兒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并不敢大聲的說話,冷瓊盡量壓低了自己的嗓音:“側福晉,她像是在……在往里面加東西。”
李懷萍也并非沒有看見,那個黃楊木嵌銀的托盤里,放著一只玉碗。一看就知道必然是呈于年側福晉的安胎藥。只是樂琴手里還拿這個小瓶子,一下一下均勻的向碗里撒著什么。隔著些距離,似乎并不能看得太清楚,只有些許粉末,迎著風如同塵埃一般的飄散。
莫非是下毒?
這就奇怪了,好端端的樂琴給年側福晉下毒干什么,那不是她身邊的人么?
“這件事情沒有弄清楚之前,不許聲張,對誰都不要提起。”李懷萍不敢胡亂的下定論,只是繼續默默的觀察著樂琴。見她神色稍微緊張,心里就更加肯定了。難不成是有人買通了樂琴,要年氏腹中胎兒的命?
“奴婢不敢。”冷瓊急忙垂下頭去,硬是連看也不敢看了。
直到樂琴的身影,消失在回廊下,她才聽見李側福晉吩咐。
“暗中找人盯著,觀察著動靜即可。切記,千萬不要驚動了人。”心里滿滿的得意,李懷萍覺得這是老天賜給她的絕好機會。一來可以揭穿樂琴的丑惡面目,倘若年氏真有不測,王爺一定會感激自己的這份功勞。二來,能鏟除年氏和她肚里的那塊肉,簡直就是天公作美的好事情。且還不用自己動手,真是天大的便宜了。
“娘娘,您的藥得了。”樂琴端著湯藥走進來,意味深長的道。
年傾歡微微抬頭,只掃了她一眼,便垂下眼瞼:“我不是什么娘娘,樂琴,你該改口了。”
“奴婢該死。”樂琴趕緊跪下,雙手依舊穩穩當當的端著年傾歡的那碗湯藥。“奴婢只是一直敬重您,總覺得唯有您才當得起‘娘娘’二字。”
“浮云罷了。”年傾歡覺得自己的心,已經死的差不多了。自那一日再見到胤禛,她的抵觸與心痛,就足以耗盡所有的不舍與貪戀。“既然早晚要離開,當不當得起又如何。這府里的女子,哪兒有不恨我的。只有我離開了,她們才能如愿。倒是十足十的成全一回。”
“娘……側福晉,您的安胎藥,還是得趁熱喝。”樂琴一時改不過口來,總覺得別扭到不行。“這藥是奴婢親手熬得,沒有假手于人。”
“你辦事,我放心。”年傾歡正要伸手去端那玉碗,就聽見門外一陣爽脆的笑聲由遠及近。“她回來了?”
來人倒是個耳朵尖的,不待樂琴回話,自己便大步流星的走進來:“可不是回來了么?這些天啊,當真是要悶壞人。說是王爺的恩典,準我回母家小住些日子。殊不知這秋老虎的天氣,悶熱的不行。趕路自是不必說了。可母家又哪里能及咱們府邸住著舒服。再加上偏是我還是個認床的,夜夜輾轉反側。不怕妹妹笑話,其實啊,我是就惦記著我那廣繡的軟枕了。”
聽她說話,總是逗樂。年傾歡不自覺的跟著她輕快的笑了起來:“姐姐一向快人快語,最是直率的性子了。旁人不知道怎么惦記著母家的一切呢,巴巴的盼著王爺能恩準回去。你這可倒好,白白回去了一趟這么許久不說,還怨聲載道。”
宋代柔抿著唇瓣,溫和的笑了起來:“咳,我這還不是為了博你一笑。這段日子,妹妹過的可好么?瞧你,似乎又清減了不少呢。”
“勞姐姐惦記著。”年傾歡玉腕輕舒,將她的手握住。“好與不好,不都是這樣挨過來的。旁人挨得,我如何挨不得呢。”
“話雖如此,可總是覺得妹妹心里似乎不暢快。”宋代柔也不跟她客氣,徑直伸手輕輕的撫摸她并沒有突起的腹部。“可為了腹中的這個小不點兒,你也得謹慎著些。要知道,我是沒有福氣的,接連兩個女兒,均是不足月就……先天不足,最是難以痊愈。憂能傷人啊。”
許多事,就是如此的奇怪。在這個府里,人人都只能看見她年傾歡的風光無限,恩寵無邊。唯獨這一位最早入府侍奉王爺的格格,能看出自己埋藏很深的擔憂。不光是這一世有,上一世也一樣有。“還是姐姐最了解我。”
宋代柔又是咯咯的笑了起來:“好妹妹,府里的日子難過,你我之間,若是再不了解,再不交心,豈非真要苦著一張臉,自己對著鏡子時才微笑了。別擔心,凡事都有解決的法子。有姐姐陪著你,不怕的。”
“嗯。”年傾歡點了點頭。
“來,樂琴,藥給我。”宋代柔親自端起了玉碗:“我來伺候你喝。”
“謝謝姐姐。”年傾歡微微笑著,一勺一勺的喝下宋氏喂的湯藥,倒是覺得比一個人悶悶生氣舒服了許多。“姐姐,王府外頭,究竟是一派怎樣的景象啊。大街上,是否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好久沒有出府了,好久沒有出宮了,年傾歡對京城大街的印象,還停留在自己很小的時候。那時候,她帶侍婢,總是找各種的理由溜出來玩。吃路邊的各色小食,買各種不算珍貴卻好看的珠花頭飾,無憂無慮的笑著鬧著,開心的至極。
臉上的笑容慢慢的冷下來,年傾歡忽然覺得隔一世,心中或許再沒有那種輕快與自在了。“也許,小時候的那種自在愉悅的感覺,是再也找不回來了。”
“那有何難?”看著她驟然生出許多悲色,宋代柔于心不忍。“你若真想出府走走,也并非沒有法子。過些日子,我稟明福晉,只說陪你出府為皇上祈福,順道為腹中的小阿哥求個平安。福晉會允諾的。只是……怕有什么不安全,到底你在孕中。這些事,還是要慎重一些為好。”
年傾歡的臉上,閃過一道喜色:“姐姐,您真的愿意陪我出府走走么?”心想,如果能出府,這便是一個最好的機會了。只要她安排妥當,讓人以為她是在王府之外遇到了不測,到時候,來個人仰馬翻,生不見人死不見尸,就算是想要找到她,也難了。何況府里的女眷們,個個都容不下她,正是劍拔弩張的好時機。“若果然能如此,妹妹一定不忘姐姐的大恩。”
“這算是什么大恩?”宋代柔趕緊去扶預備行禮的年氏:“瞧你,這是做什么,怎的幾天不見,生分至此了。你想去,我便好好安排一下也就是了。”
“多謝姐姐。”年傾歡的臉頰,映出了喜悅的紅潤,整個人看起來,精神也飽滿了許多。“姐姐,你不知道,我有太久太久,沒有出去走走了!”
“好,那就這么定了。”宋代柔將最后一點湯藥喂完,才滿意的將玉碗重新放在托盤里。“好了,看見你平安無事我就放心了。府里頭的那些瑣碎事兒,千頭萬緒,并不是一時就能理清楚的。再怎么,你也不要太難為自己的身子了。好好給王爺再添個小阿哥,才是最要緊的。”
“多謝姐姐提點。”年傾歡又和她說了許多話,才覺著乏了。直到樂琴將人送出去,她才綿軟的靠在軟墊上,輕輕閉上了雙眼。
“側福晉,您真的要出府么?奴婢只怕,萬一有什么不測,可能會禍及您腹中的胎兒。”樂琴知道,年貴妃是必然要離開雍親王府了。而唯一能改變她這個想法的,可能就只有她腹中的孩子。身為額娘,年貴妃不至于用孩子的命來換取自己的自由。
“我亦不想有什么不測。”年傾歡想起了一個人,如果這時候,她需要這樣一個人在身邊。就只有他能做到。“你想法子去找他,問他愿不愿意幫我。”
“可是……”樂琴知道那個“他”指的是誰。“奴婢怕他不情愿。”
“我既然還讓你去找他,就能確定他一定會答應的。”年傾歡知道,上一世終究是自己對不住他,而這一世,除了他,根本不會有人愿意再伸以援手了。“偷偷摸摸的相見,倒不如光明正大,這樣吧,你讓他尋個合適的由頭,這幾日就進府來吧。許多話,必得當面交代了,才能清楚。”
三日后,林翰邈果然如約而至。
年傾歡并沒有格外的打扮,記得上一次最后見他,還是雍正二年的事情。那會兒,哥哥平定了青海,入京覲見。他隨哥哥一并還朝,遠遠的行了個禮。就是那一眼,年傾歡到現在都忘不了,是何等的心酸啊。轉眼,又是一世,前塵往事不堪回首。
“你來了。”她只是淡淡的問。
“是。”林翰邈端正的行了個禮。“只說是年將軍記掛側福晉您有孕,讓在下送了家書來,連帶著將藥材補品送過來,以表將軍對側福晉的思念之情。想來,應當沒有人會疑心。”
“是了。”年傾歡知道他辦事一向穩妥:“有你在,我便沒有什么可擔心的。”
林翰邈已經許久沒有聽她說過這樣觸動情腸的話了,滿面帶著防御的霜意,瞬間就被融化了一半。“你……可還好么?”
年傾歡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好與不好,難道你看不出么?”
“既然如此,當初為何要這樣決定?我不信這只是將軍的意思。你若不喜歡,將軍是不會勉強你的。”林翰邈終于還是問出了口。長久以來,她不叫自己出現,自己就不敢出現在她面前。可心底的思念,豈是說沒有就能沒有的!
以至于樂琴帶來她的口信,他連想也沒想就馬上答應了。“我明白年家的女兒,有很多身不由己。但是你沒有反抗過,你怎么就知道只有這一條路能走?”林翰邈顯然是激動起來了。說話的時候,額上的青筋時隱時現。就如同他的感情一樣,明明深深的埋藏在心底,卻總是經不住煎熬而透出來。
“我不是已經知道后悔了嗎?”歷經兩世,才曉得后悔。這樣蠢的自己,饒是好笑至極。年傾歡雖然不想給林翰邈任何希望,但眼下,能幫她的也許就只有他了。“我想離開這里,你愿意幫我么?”
有些不敢相信她的話是真的,林翰邈皺著眉,定定的看著她。“離開?你想離開這里?”
點頭,這一次沒有猶豫。“過幾日,我會出府為皇上祈福。你只需要派人埋伏在去西山的路上,做成是攔路搶劫的假象,將我帶走便可。”
“哼。”林翰邈是越發看不懂面前的女子了:“漫說這個計劃太過荒唐了。就算真的可行,之后呢?你要去哪兒?你一個人怎么生活?你可別忘了,你腹中還有雍親王的骨肉,他是一定會追查到底,不會讓你流落在外。屆時,如果查出你是故意詐死,恐怕就要牽累整個年家了。傾歡,你從來不是這樣莽撞草率的人,何況你的夫君……也許馬上就要成為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人了。你何必在這個時候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