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問策
- 犼尊
- 南帷
- 4814字
- 2020-05-06 08:30:00
山林之中,一道響亮的噴嚏四處回蕩。
“他奶奶的,是不是有誰在罵我啊?”
第五青山揉了揉鼻子,回頭望了望。
只是身后除了山還是山,連飛鳥撲閃翅膀的聲音都沒有,不免又悻悻轉(zhuǎn)過身。
唉聲嘆氣了半晌后,他從懷里掏出一個野果,在身上隨意擦了擦,囫圇一口,漿水四濺。
“鐵匠,我們走了多遠(yuǎn)了?”
聽得問話,前方掄著鐵錘,默默開路的精壯漢子直了直身子。
“三百里。”
“哦。”
瞎子點了點頭。
“那還差得遠(yuǎn)呢,聽師父說,入道天洞,有七淵八澤九千里,咱們?nèi)缃癜。B個零頭都還沒走到呢。”
見他言語之中滿是無所謂,劉鐵匠聽著就來氣。
掄起大錘,朝著半空之中猛地一砸。
一道銳響,萬千氣絲凝練成劍。
有風(fēng)吹過,遠(yuǎn)處一顆合抱古樹如雪般飄零,隨風(fēng)遠(yuǎn)逝。
第五青山渾身一顫,滿臉諂媚走上前去。
“劉兄你莫慌,我只是說如今不適合御氣前行,又沒說一路走過去,再等等再等等,時機(jī)一到,入道天洞不就幾炷香的事么。”
劉鐵匠冷哼一聲,將鐵錘插在腰間,雙手叉腰,望著第五青山。
“瞎子我可告訴你,我陪你走一趟道天洞,不過是怕天道兇戾,想關(guān)鍵時候助你一臂之力。”
“是是是,劉兄大德,沒齒難忘。”
劉鐵匠見瞎子嬉皮笑臉靠上來,連忙擺了擺手。
“你住嘴,聽我說完,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七淵八澤各有妖主,當(dāng)年你得罪的人,犯過的錯,與我毫不相干,即使到時候途徑它們的地盤,你也別想拿我當(dāng)擋箭牌。”
聽言,第五青山依舊笑臉盈盈。
“不當(dāng)不當(dāng),劉兄,你怎么就信不過我呢,用您的地方可比當(dāng)擋箭牌難多了。”
劉鐵匠一臉黑線,哼了一聲,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前開路。
就在這時,第五青山腳步一頓,手中嫩柳甩出,落在銅碗上。
叮地一聲,如洪鐘大呂,直破云霄。
他嘿嘿一笑,轉(zhuǎn)過身看著遠(yuǎn)方。
“我的擋箭牌來了。”
劉鐵匠目光凝實,見遠(yuǎn)處緩緩走來三道身影,一黑一白一黃。
“妖獸?”
他皺了皺眉,看向第五青山,只見他一臉熱忱,搓著手,像個等糖吃的娃娃。
毛球兒走在最前,從踏入萬獸山脈不久,她便察覺到前方一道氣息若有若無,似在等她。
只不過一路上她賞山游水,根本沒將那道氣息放在心頭。
誰知道前頭那道氣息見她不急,也緩下了步子,似乎非要等到她不可。
見避無可避,毛球兒也就索性現(xiàn)身,大大方方去面對。
她不信天底下有誰與她有深仇大恨,非得殺她不可。
只要還有講條件的余地,那便無需太過擔(dān)心。
哪怕掌燈爺爺身在南陵,她也相信只要自己有危險,那個瞎了一只眼的老頭總能救下自己。
畢竟掌燈二字,可是整個南陵諱莫如深的字眼。
這樣一想,心里頭頓時底氣十足。
走起路來竟然還有了幾分囂張,身為盤山麒麟一族的后人,象帝殿的顏面可不能丟。
殷無畏跟在毛球兒身后,亦步亦趨,提心吊膽。
碧眼鬼狐更是慫泡一個,一邊走一邊打著擺子,像是在跳大神一樣。
“老頭,是你一直在等我么?”
還沒走近,毛球兒莞爾一笑,朝著第五青山問道。
第五青山見她主動問起,并不覺得驚訝,嘿嘿一笑,點了點頭。
“小妮子,我可是等了你好久,怎么那么久才來啊,難不成還怕我傷害你不成?”
毛球兒打了個呵欠,拍了拍嘴,哇哇一陣怪聲傳出,半晌才止住這被離陽王朝女子所不齒的行為。
“怕,當(dāng)然怕,你們倆無論是誰,在萬獸山脈恐怕都能橫著走,我就是只弱不禁風(fēng)的小妖獸,自然能躲就躲了。”
第五青山哈哈一笑。
“那怎么現(xiàn)在不躲了?”
毛球兒白了他一眼,倚著一株古樹坐下,這些天走走停停,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掛著事,竟然覺得疲累無比。
她錘了錘腿腳,輕聲問道。
“我躲得過嗎?”
第五青山一臉無賴地?fù)u了搖頭。
“躲不過。”
“那不就得了,走一步看一步唄,對了,你們是獵妖師么?”
聽毛球兒這么問,第五青山啞然失笑,搓了搓手,仰著頭想了一會兒。
“獵妖師倒不是,不過我說我們是妖,你信不信?”
毛球兒點了點頭。
“信,事出反常必為妖。”
第五青山一愣,倒是沒想到她會這么說,長長吁了一口氣,似乎被引動了心事,半晌沒有說話。
見氣氛有些怪異,毛球兒裝模作樣嘆了一口氣,故作熱絡(luò)地問道。
“你們這是準(zhǔn)備去哪兒啊?也是去道天洞?”
第五青山緩過神,點了點頭,臉上愁云悉數(shù)消散,又是一片嘻嘻笑臉。
“那還能去哪,要不是去道天洞,也不會特意在這兒等你們啊。”
“是去尋人?”
“不是,借東西。”
“找妖獸借東西,它們肯借?”
“之前不肯,不過你在的話,應(yīng)該就會肯了。”
毛球兒癟著嘴,臉上有幾分不喜。
“你想要抓住我,然后去換東西?”
見她誤會,第五青山連連擺手,似乎生怕她誤會。
將嫩柳放在一旁,一手指天,一手端著碗,面正言辭地說道:
“小妮子,我第五瞎子要是那種小人,就叫天道劈死我。”
毛球兒冷哼一聲。
“那你是想讓我干嘛?我可就是只小妖獸,沒什么本事。”
第五青山似笑非笑。
“你是不是小妖獸不重要,本事大不大也不重要,只要你說的話有用就行,你說一句話,那些妖主覺得有理,說不定心一軟,就把我要的東西給我了。”
“那我憑什么要幫你說話?”
“因為這也是幫你自己,我拿到東西后,和你頗有淵源的那只吞天犼才有一線生機(jī),你是吝嗇那一句話,還是將它的命看得太輕呢?”
第五青山拿著嫩柳瞎晃蕩,臉上波瀾不驚,像是在說一件極其尋常的事。
毛球兒眼皮猛地跳了下,臉色一變。
“死瞎子,你想用狗東西威脅我?”
第五青山揉了揉眉頭。
“怎么說呢……”
不知何時,那個破銅碗中竟有了滿滿一碗水,他用手鞠了一捧,草草洗了把臉。
“小娃娃,有些事錯綜復(fù)雜,我說了你也難聽懂,這樣吧,我揀你能聽得懂的講,不知道那只吞天犼有沒有跟你說過,邪劍宗六年后劍門開,當(dāng)年宗主邪尊的一柄道器將出世...”
毛球兒點了點頭。
“難不成這柄道器于狗東西有關(guān)?”
第五青山搖了搖頭。
“整個離陽天下到時候怕是都會以為與它有關(guān),甚至連它自己,恐怕到也會覺得與它有關(guān),但實際上關(guān)系并不大,甚至說....”
“到底是有關(guān)還是無關(guān)?”
毛球兒聽到第五青山在繞圈子,不免已有些急躁。
“別打岔,讓我說完。”
第五青山敲了敲手中的銅碗,毛球兒只得收聲靜靜聽著。
“若要說,自然是無關(guān),真正與那柄道器有關(guān)的人一直躲在暗處,你心心念念的那只吞天犼只是作為擋箭牌被推了出來,諸多勢力尤其是那些不開眼的宗門,一個個都想靠那柄道器翻身,到時候吞天犼自然成眾矢之的,要是有人再煽下風(fēng)點把火,讓那些宗門弟子為搶道器紅眼,吞天犼十有八九會死無葬身之地,這樣一來,躲在暗處的人就可以一直躲下去,直到他愿意出來為止,這么說,你懂不懂?”
毛球兒此時已明白了七七八八,面色一冷,額見一道火紋赤紅如血。
四周空氣驟緊,仿佛一只大手將整座山蓋住了一樣。
劉鐵匠盯著毛球兒,眼中閃過一絲凝重,不過卻是緩緩將手中鐵錘插入腰間,仿若無事。
第五青山見狀,手中嫩柳揮了揮。
一陣脆響,像是囚籠被打破了,天地之間又恢復(fù)了清朗。
碧眼鬼狐大口喘著粗氣,看向第五青山,眼中滿是感激,若是他出手再慢上半分,怕是自己這千載壽命就到頭了。
毛球兒輕聲問道。
“躲在后面的人是誰?”
第五青山啞然失笑。
“最初布局的人其實并不難猜,但后來不斷有人借風(fēng)使船,落子的人越來越多,落的子越來越多,整盤棋已是錯綜復(fù)雜,別說是局外人,便是局內(nèi)人,恐怕也是一頭霧水。”
說著,他輕輕嘆了口氣。
“厚顏李代桃僵,所代的桃樹雖說只有一棵,但想讓這件事發(fā)生的卻不止一方勢力,想要從中抽絲剝繭得到真相實在太難,我只是個算命的,你要問我風(fēng)水運勢,我能胡謅幾句,若問陰謀權(quán)術(shù),還是向朝堂和隱門請教。”
毛球兒點了點頭,她雖說不知道這里面水有多深,但肯定不淺,如果眼前的瞎子說他什么都知道,那才真是值得懷疑呢。
“那按你的意思,我要是幫你說話,在道天洞拿到你要的東西,狗東西便能安然無恙?”
“是否安然瞎子不敢胡說,但定然無恙。”
毛球兒眉頭緩緩舒展,只要無恙,那便已是極好的結(jié)果。
“要我?guī)湍愕故呛唵危贿^你得先回答我兩個問題。”
第五青山伸出三個手指,滿臉傲氣。
“兩個太小氣,你問三個,最后一個算我送的。”
“好。第一個問題,憑什么讓我相信你說的是真的?”
似乎早就料到她會這么問,第五青山將手伸進(jìn)懷里,緩緩拿出一方淺白玉柱,就像是根白蠟一般,不過上面密密麻麻刻滿了字。
“憑這個應(yīng)該足夠讓你相信我了吧?”
毛球兒噌地一下站起身。
“這是掌燈爺爺?shù)男盼铮趺丛谀闶掷铮俊?
第五青山滿臉得意,搖了搖手中的玉柱,朝著毛球兒眼前又湊過去了幾分。
“小妮子,你可瞧好了,你那個所謂掌燈爺爺?shù)恼茻袅钌蠈懙氖悄狭甓郑疫@一個,可是寫著道天洞。”
“你是道天洞的掌燈?”
毛球兒眼中滿是震驚,第五青山嘿嘿一笑,既不承認(rèn),也不否認(rèn)。
劉鐵匠將頭扭到一邊,懶得看到那一副丑陋的嘴臉。
“好吧,既然你是道天洞的掌燈,我自然信你。第二個問題,你如何保狗東西無恙?”
第五青山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劉鐵匠,最后指了指著手中那只破碗。
“六年后,我和劉兄會出手助那只吞天犼一臂之力,最主要的是,我的師父,也就是道天洞真正的掌燈,也會出手,我去道天洞要拿的東西,便是讓他出手的底氣。”
“只是在邪劍宗劍門開的那一天保住他的性命?”
“我和劉兄出手,劍門開,無人可動它分毫,此后三年,我?guī)煾缚杀K鼰o恙。”
“那三年之后呢?”
“三年之后,天下大亂。”
“大亂?”
“沒錯。若是厚顏在劍門開啟那一日生死道消,天下將會安穩(wěn)千百年,背后布局的人,便可以安然自在地看著他落下的棋子一步步按著計劃往前走,但若是厚顏不死,則一切都亂了。”
第五青山頓了頓,端起銅碗大飲了一口,用袖子胡亂擦了擦嘴,拿起嫩柳胡亂揮舞。
看其架勢,倒有幾分指點天下的意味。
“唯有大亂,才能生事,本是死棋的吞天犼,反而成了最大的生門,我?guī)煾缸o(hù)住它的那三年,便是讓它在亂世之中,有一絲自保之力。”
聽他這么說,毛球兒心中已是釋然。
她去道天洞本來就是想弄清楚一些事,沒想到半路上碰到的一個瞎子竟然將她想要的差不多都說給她聽了。
若不是答應(yīng)要幫他的忙,以及給狗東西成長的時間,她恐怕早就回去倥侗山,在那個樹洞里美美地睡一覺了。
她拍了拍身上沾著的碎葉,本想站起身繼續(xù)趕路,這時候,她突然想起什么。
“對了,你剛才說,送我一個問題?”
第五青山心中隱隱有了一絲不安,不過還是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為什么是厚顏?”
第五青山一愣,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割了,明明她之前說只問兩個問題,非要多嘴給別人加一個。
“這個....說來話長,要不...”
“要不長話短說,揀我聽得懂的說。”
第五青山一張老臉像是條皺巴巴苦瓜。
“那這從何說起呢...”
他撓了撓后腦勺,半晌后,第五青山咬了咬牙,輕聲問道:
“你知道吳家吧?”
“道祖吳天的后人?”
“沒錯,那只吞天犼是只詭獸,它體內(nèi)一半的血脈,便是道祖血脈。”
毛球兒一愣,雖說詭獸的生父一般而言都非泛泛之輩,但她萬萬沒想到,狗東西竟然還是吳家后人。
“若只是吳家人的話,怕是沒辦法讓它成為眾矢之的吧?我可聽說人皇對吳家可一直是忌憚的很,要是以有吳家血脈的狗東西為棋眼,人皇會袖手不管?”
第五青山贊賞地點了點頭。
“你說的沒錯,所以厚顏的身份可不僅僅是吳家人那么簡單,倒也不是他不簡單,最主要的是,他爹不簡單。”
“他?”
“沒錯,它爹便是吳家兩大天才之一的吳忘川,龔家瘋候是他的摯友,幺門第七峰峰主寇盡是他的師父,道天洞寒江一脈千年來最有希望證身稱祖的韓擅玉是他義弟。”
“試問一枚能讓宗門、世家、隱門甚至都妖族都有機(jī)會搶奪的棋子,哪兒去找?”
“試問世間還有誰能比它更像是藏在最后的殺手锏?”
“試問誰比它更適合做擋箭牌?”
.......
毛球兒半晌沒有說話,遲遲未能從震驚中緩過神來。
過了許久,她才輕輕吐了一口濁氣,望向第五青山。
“我要知道的事差不多都知道了,事不宜遲,那咱們快些去道天洞吧。”
第五青山對他擺了擺手。
“我和劉鐵匠去就行了,一路艱辛,雖說七淵八澤的妖主不會動你,但也難保有其他隱世的大妖有異心,還是不要冒險的好。”
聽到這話,殷無畏心里的石頭終于落下了。
雖說有兩個高手在旁,看起來似乎穩(wěn)妥無比,實際這樣愈加容易引起注意。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事并不新鮮,若是殿下出了差池,那可就后悔莫及了。
毛球兒則是一愣。
“你不是讓我?guī)湍阏f話么?”
第五青山哈哈一笑。
“說話并不一定要靠嘴,一滴血就夠了。”
他緩緩伸出那只銅碗,若有所思。
“若是你想幫那只吞天犼的話,倒還有另一件事可以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