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橫川與希夷留在平城有一段時日了。
畢竟南國剛破,時局動蕩,要想穩固住后方,需要一定的時間。
南國西部的西武軍已經不再進軍,駐守于卻窮關內;西北蔣斌與符舟仍在交戰。而北荒距離太遠,尚未收到南國覆滅的消息,但若知曉了,應該不會再做無用功。
“如今再是交戰,蔣斌也討不到好處了,為何他還不退兵?”聞橫川鐵手撈著她的青絲,為她梳發,問道。
“不清楚。從前我便猜不到他在想些什么,現在更不清楚。”希夷搖頭道。
“也罷。”聞橫川也不再問了,替她挽好發髻,再給她描眉,幸得她耐心教導,總算是畫的中規中矩了。“今日我會晚些回來,有點事要忙。”
現在聞秩宇那里是沒有公務交給他們的,他要忙的話,該是忙他自己的事吧。
希夷微微點頭,沒有多問。
反倒是聞橫川心虛了,問她道:“不感興趣?”
希夷道:“懶得管。”
“我會盡早回來。”聞橫川也只能如此說。
......
聞秩宇照例批了奏折,在密信里,看見了岐地調查的結果,冷笑了一聲。
他真不知道是夸他這十三弟深藏不露,還是罵希夷糊涂至極。
若說希夷不知道這些,他是絕對不信的,哪怕真的不知道詳情,也該察覺得到些許不對。
而且十萬守軍暴露了那么久,也不見她上過一道折子,分明是默認她自己早就知曉了!
聞秩宇咳嗽幾聲,就著水把藥丸服下,壓制住了咳意,聞橫川這些分明在希夷召他上京之前就在籌備了,他勉強能以此為由洗清希夷的一部分嫌疑,但不可否認她包庇了聞橫川。
胳膊肘往外拐得真快,嫁了人果然是不一樣的。
聞秩宇氣上心頭,差點又咳嗽起來,半晌才平復了,他這身子不好許久了,開春才緩和了一些,想起那早逝的母妃,再想想自己還未滿周歲的桓兒,他提筆就寫了一封圣旨,要把他二人調回京城。
去年十三弟說為了娶希夷,寧肯失了封地,永居東臨。聞秩宇去年是太信任希夷了,如今卻不可再姑息這兩人了!
......
南國舊地的確有些不安穩,但聞橫川出面去調度平衡,他要做點什么,也是極其容易的。
祁晉飽受猜忌,希夷在家辦公,而且又是聞橫川的妻子,他的面子也就格外的大,南國這些人,大抵都是都認他的。
他出門一般不乘馬車,也不騎馬,走在街上,比起在希夷身邊那副好丈夫模樣,平白多了幾分冷冽,他腳步快了些,直往家中趕。
他雖然對希夷說會晚些回家,現在趕回家這個時間點,也就比以往晚了一炷香左右。
前方有位女子,桃粉衣裳,在等他。
聞橫川皺起眉頭,快步繞過,阮心妍出聲喚道:“岐王!”
這里是路上,眾目睽睽之下,她如此是真的把自己的名聲往泥里踩了。
可她還是等在了這里。
聞橫川也知曉這一點,且他母妃昔年也是癡情卻求而不得之人,他可以對這人多一份耐心,婉拒她:“姑娘請回吧。”
“岐王這是非射卿不可了?”阮心妍水眸泛起淚,問的有些苦澀,但男人三妻四妾本該是理所當然。“還是射卿......”不肯他多納一人。
“本王非她不可。”聞橫川也不講究什么委婉了。
“是啊,射卿......我怎比得上她......”阮心妍苦笑道。
“姑娘琴聲非凡,容顏絕色,身段絕頂。”聞橫川即使這樣說著,也是語氣淡淡。“內子曾說,符七書勇武過人,運籌帷幄,是她最敬之人,可惜非她所求。”
“我亦如此。”
說完他轉身就走。
他的耐心也僅限于此了,該說的都說了,若是還要纏上來,善意花完了,也該是惡意了。
他腳下生風,走得極快,旁人看來,如同躲避洪水猛獸。
唯有他自己知曉緣由。
今日有刑堂人手前來投誠,告知陸嵇未死,他怕陸嵇如果腦子不正常,去傷害希夷,所以不敢再離她半步,免得除了閃失。雖然據他所說,陸嵇已不在平城。
希夷正栽一朵蘭花,自從他不許她碰小動物,她便改行栽花打發時間,見聞橫川行色匆匆趕回來,放下花灑,問道:“這是怎么了?這么著急?”
“用過飯了嗎?”
聞橫川搖搖頭,希夷對點絳二人使個眼色,她們立即會意退下去傳膳,聞橫川道:“陸嵇未死,我已派人去跟進,只是我擔心他狗急跳墻,所以來看著你些。”
“他是一人出逃?”應承下他的關心和體貼,希夷笑著問他。
“帶上了自焚的那些妻兒,去向不明,但我也讓人去尋了。”
他并未提路上的事,并不是怕她吃酸,僅是覺得不值一提。
......
過了幾日,聞橫川寸步不離的跟著希夷,卻在今日收到了聞秩宇的圣旨。
他二人都不曾跪下接旨,希夷是不方便,聞橫川雖有這個權力,卻未免太倨傲了些。
特使腦子好使,不敢和他們在這事上計較,大不了回去稟明聞秩宇就是了,等他念完圣旨,聞橫川沒接,希夷嘆了口氣碰過圣旨,打發了特使,讓人把圣旨收好。
“你的那些動作讓他警惕了你我。”希夷看他心情不佳,便勸道:“回去便回去。”
“你若與我回去,是極可能要吃苦的。”聞橫川望了眼天邊。“既是忌憚我了,他極可能要下手了。”
至少也要把這兩人羽翼剪個干凈。
希夷嘆氣道:“你我還能抗旨不成?”
聞橫川皺著眉頭,沒有多說,心底卻有了想法,對希夷道:“走吧,去和祁晉崔狄辭行。”
希夷本還奇怪他怎么會主動跟這兩個人辭行,也可能是他有些后續需要交代他們,便沒有多在意,等希夷與聞橫川找到軍營,表明了來意,崔狄有些猶豫:“大人......”
就算是他也知道希夷回東臨極有可能不是好事。
祁晉可是最通透之人了,若非困于立場,怎會和兄弟姐妹們決裂,如今各位兄妹死絕,他便有點類似當初的希夷,不插手事物,卻看得比誰都清楚。所以他也看出了聞秩宇要修整這兩人了。
“無事。”希夷搖頭,“山長水遠,崔將軍保重吧,二位有緣再見。”
祁晉怪笑一聲道:“說不準我什么時候也要回去了。”
他比希夷和聞橫川還不如。
......
聞橫川找了工匠來打造更寬敞更舒適的馬車上路,畢竟希夷是有孕在身,行動不便。此去東臨遠有千里,聞橫川說要讓她舒舒服服北上。
車馬做完就花了五日,等希夷與聞橫川上路,一路悠閑無比。
希夷有時會坐到車外,聞橫川把暗衛趕到車頂去,親自趕車,坐在她邊上,隨她看盡路邊風景。
時而路過一片木蘭花從,會歡歡喜喜的下車,坐在花叢中,吹著春風,眠在花下。
聞橫川路上從來不緊不慢,甚至鼓勵她游山玩水,她只以為他是希望自己開心些。
今日黃昏,到了桐安城,他二人已花了十天在路上,加上備車的時日,距離收到聞秩宇的圣旨都有半月了。
誰知一入城,便有七言府的黑羽衛急忙來尋他二人,傳聞秩宇的圣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西北戰事艱辛,特命岐王聞橫川與希夷率岐地守軍前往西北,馳援符舟。欽此!”
聞橫川伸手接過圣旨,隨手放入車內,趕著車接著走。
希夷靠在他肩上,似是困了。
聞橫川一手駕車,一手攬著她,桐安城百姓見過他二人,倒也不覺得奇怪。
希夷何其聰明,她只是懶得過問,如今得了圣旨,總算知道他為何一拖再拖。
“你真是好算計。”希夷淡笑道,卻也沒有半點責怪之意。
“哦?我又算計什么了?”聞橫川笑著裝傻。
“你刻意去找崔狄辭行,是料準了他會與符舟通信提及此事?你又帶著我不緊不慢,分明是拖延時間。”希夷道。“你就斷定符舟會替我解圍?”
“不斷定。”聞橫川笑道。“就是隨意賭了一把,再說了,就算符舟不幫忙,你我注定要北上,當然是怎么舒服怎么來。”
“你還記得皇兄當初說要給我賜婚之事嗎?”
希夷點了點頭。
“我不就是趁著那段日子變故連連,跟他攤牌?而他為了多留你一陣子,便一直拖著,直到不了了之。”那段時日東臨人人自危,誰還在乎聞橫川娶不娶妻?
“我們如今也拖上一拖,等時間一長,他氣消了,他不下旨,你我就裝作不知,拖著就好。”
他算盤倒是打得響亮,希夷如此想,且當初聞秩宇想拖延,也是因為希夷在那名冊上寫了自己的名,再加上聞橫川如此,“兩情相悅”,他當然得當這事兒不存在。
但是希夷如今也沒有告訴聞橫川的意思。
......
既然得了聞秩宇的圣旨,聞橫川與希夷名正言順,轉道西北,聞橫川寫了密信回去調度溫若懷率軍到天門關去,他也不再瞎拖延,和希夷按照正常的速度趕路,總算在四月前趕到了天門關。
天門關顧名思義,乃是門戶,蔣斌繞不開這扇“門”進入東離,故而也沒有圍城這一說,他們自關內入城,比援軍來得晚了許久,入城前往將軍府,符舟特意來接。
還能聞到硝煙味,他們可能剛打過一場小仗。
聞橫川與符舟見面僅在朝堂與北山,是完全的不來往,話都沒說過幾句。
聞橫川先走下車,然后照例好好扶著她走下來,按日子來算,希夷五月份就該生產了,所以聞橫川最近極其寶貝她,生怕她磕著了一點。
“先生,岐王,許久未見。”符舟對她抱拳。
“符帥。”希夷對他作揖,嘴角也揚起笑意。
符舟一怔,卻立即回過了神來,畢竟希夷實在不曾對他笑得如此毫無忌諱和芥蒂。
“二位里面請,我為二位備下了酒菜接風。”符舟側身讓位,延請二人入內。
聞橫川微微頷首,扶著希夷走進去。
“先生如今灑脫了許多。”符舟對她笑道,發覺她好像胖了一些。
“從前......不提也罷。”希夷想說身不由己,對他多有得罪,最終還是閉口不談。“牽掛少了,事情責任少了,自然就灑脫了。”
“符帥風采也更勝往昔。”
豈止,符舟遠不比京城之時,北山一行時符舟僅是初露崢嶸,如今長期歷戰,他渾身都有一股銳不可當之感,志氣風發,更甚聞橫川。
聞橫川是上位者,遠不如符舟這種一心打仗的將帥純粹。
聞橫川一直不出聲,僅是扶著希夷,站在她邊上,符舟瞥了一眼,看希夷如今走個路都是弱柳扶風之態,也伸手不拒聞橫川的攙扶,重心靠在他身上,不由感到意外。
符舟在北山亦見過她陣前風姿,她大軍之中阻攔涂欽達翰的英武,唯獨不曾見過這樣的她。
想起崔狄來信時說的,她的稱贊之詞,符舟又感到不解,她既如此推崇自己,怎會對自己如此冷淡,難道只是句客氣話?
崔狄他就算腦子不好,也不至于把希夷鐘情聞橫川那番話拿來通信,反正希夷如今也已經嫁了人,這些說不說也沒有分別了。
所以符舟難以知曉,為何佳人芳心不在。
希夷并未發覺他走神,還是照常與他敘舊,她問符舟:“符帥如今過得想必更加舒心。”
符舟微微勾唇,卻道:“先生亦然吧?”
而后兩人一笑,皆不說話了。
聞橫川與符舟是沒什么可聊的,僅是過問了幾句軍情,符舟這兒其實根本沒什么要緊的,他找了個由頭派兵去支援北邊關口,上旨兵力稀缺,向聞秩宇求援。
南邊的兵馬還需要留著穩固局勢,北邊哪里抽得出人手?岐地離西北最近,又是聞橫川的私軍,聞秩宇肯定不會吝嗇使用,所以就把他們派了過來。
“多謝符帥解圍了。”希夷拱手對他致謝。
符舟笑道:“是先生與岐王解了天門關之困局。”
希夷會意的不再多談,符舟真是個君子。而且當初對杜南之下毒之人曾向她匯報符舟之事,西北之變他是知情人,不僅不曾厭她謀取西北兵權,還挺身而出穩固局勢。
符舟是了解那些腌臜算計的,可卻再不曾指責她一點,因為希夷本也是為了東離穩固,而非完全的徇私奪權。
符舟知曉,她不是貪戀權勢的人,且她一定算到了自己會出面穩固西北,她又為自己謀了條出路。
符舟是先帝舊將,又因北山之事與聞秩宇生了嫌隙,希夷幫他尋了條退路,再取兵權,重為“符帥”。
“岐王,先生,請。”符舟指著酒席,他辦得不大,算是家宴。
希夷與聞橫川拱手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