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他尚且不知這是誰,喻子衿這面孔在東離也就若言他們自己知曉,連東長鳴兄弟都沒見過,除了聞秩宇和三老嚴老,后來的人親眼見過的外人,不過聞橫川與商天恒兩人。
喻子衿入艙卻不坐,走到船頭去了,船頭太小聞橫川沒法跟上,只得在艙內坐下,他倒了杯酒,問道:“都這時候了,你連與我坐一艙都不樂意?”
她頭上的額飾還在泛光呢,真是沒心沒肺!
喻子衿在船頭側坐,夜風寒涼使她清醒一些,腳尖輕輕劃開江面泛起漣漪,她捧著快熄滅了的兔子花燈,看清自己在江中的倒影,如此恬靜,總算不見了那射卿官威,不見了那先天肅殺。
聞橫川見她如此柔順之姿,不由閉嘴了,靜靜喝了杯酒,蓄著眉眼里的柔和端詳。
“我該謝謝你。”她輕聲開口,收著的腿一個沒留心,鞋子一小截沒入水中,寒涼的春江水令人一激靈。
“分明是我用的要求,你償還恩情,謝什么?”聞橫川避重就輕。
“今夜不算,我仍允你那樣的兩件事。”她并非不明事理或是會白占便宜的人。“今晚兩廂情愿,做不得數。”
聞橫川笑了,她坦率的時候,倒是難得順心許多,但他也更喜歡看她假正經的模樣,分明眼底已是情絲萬縷了,偏偏還要自個兒用那些理智啊,權衡啊克制。
而后脫籠而出時,便再也阻止不了,覆水難收。若說她真是那么心狠的人也就罷了,偏偏她總是不夠狠,如此壓抑反倒容易反彈了。
“那今晚尚未結束,你還要在船頭坐多久?”聞橫川問道。
“讓我靜一靜吧。”喻子衿道,她今晚一己私心做的,都是不該做的。
聞橫川勾唇笑了,她又開始想那些有的沒的了,哪能讓她得逞呢?
她想讓理智回籠,聞橫川偏不如她愿,他最清楚了,對付她這種人就要胡攪蠻纏死纏爛打,好讓她再也冷靜不下來才行。
聞橫川站了起來,往船頭去了,戚衍明顯感覺到船翹起來了,喻子衿也感覺到了,雙腳不防浸入水中。
她立刻想站起,反而使這小蓬船晃了起來,三個人都搖晃起來,戚衍忙喊了一聲,只聽聞橫川對他道了一句:“穩住。”
是他們兩個把平衡攪亂了啊!可他此時只能拼命用力穩住船身,真氣盡出。
喻子衿也搖晃起來,險些要跌下去,可她不怕跌下去,暌違堂輕功號稱“渡未遠川如暌違”的鬼步,踏葉而行踏江而行都是可以做到的,她可以輕易輕易上岸,最好把他的船給掀了。
可聞橫川立馬攬住她腰肢摟住她,一本正經道:“放心,有我在,沉不了。”
然后雙腳使力把船穩住,喻子衿被他占了便宜怎么可能善罷甘休,自然掙扎起來,船晃得更厲害了惹得兩個人都東倒西歪。
他死活不放手,懷里佳人柔軟身軀自然就在他胸膛磨蹭,最終喻子衿因羞憤狠心掙脫,船身一下子傾斜過半,在僵持的一瞬間聞橫川腳下用力一蹬。
抱著她以輕功躍上河岸,船在江上翻了,巨大的落水聲傳來,然后是冒頭的聲音。
戚衍泡在水里,心里百味雜陳,抹了一把臉。
聞橫川勾唇對戚衍傳音,“回去吧。”而喻子衿還在他懷里掙扎,面紅過耳,“你這登徒子還要抱到幾時?”
兩岸悄然,河堤的青磚高聳,江面水波蕩漾,遠處還有戚衍游泳的聲音。
喻子衿的花燈已經滅了,虧得她剛剛沒扔下去,聞橫川松了一只手把花燈接過,舉手踮起腳扔到河堤頂上。
喻子衿被他籠罩著,心跳如鼓,他的心跳因著胸膛相抵喻子衿也能感受到,這使她更加羞怯難當,但他心跳雖然有力,但還沉緩著,懷里的女人面色羞紅,心跳很快,此時不乘勝追擊,更待何時?
她雙手推拒這人,聞橫川鐵手半點沒松,兩人都沒用真氣,力氣上自然是他占優,如今被他鐵手近身,哪怕喻子衿全力出手他不同意也是不可能掙脫的。
聞橫川把她抵在了河堤上,扔花燈的手收回來抬起她下顎。
“你敢!”喻子衿色厲內荏的呵斥,冷著臉想推開他,黑暗中月光石的輝光本不明亮,在漆黑一片里就格外耀眼了。
她親眼看著男人的臉放大,閉著眼睛吻上她的唇瓣,男人的身軀滾燙如火,與寒涼的她截然不同。
他都親近到了如此份上,當初僅僅是靠在先帝懷中,便惹她心里極度厭惡。
這也是她理智與克制的最后一關了。
聞橫川離開了她的唇,睜眼看她,看她神色掙扎,眉頭緊皺著還想守這已即將被攻破的城門,淡淡道:“我兩個要求都用了,要你隨心所欲。”
“這不合道義!”她咬牙道,逼人和他溫存算哪門子道義。
“救命之恩,以身相許也不為過,我只要你此刻,今晚應我。”聞橫川抬著她的下巴注視她的眸子,那里頭有她該有的掙扎,猶豫,她在朝堂上,從來不曾猶豫過。“兩個換一次,你不虧。”
只要她現在輸了,以后這樣的請求她可以答應無數個,至于那些這兩個機會換不來的,若她真不肯答應的自然是換不來的。
以后是否能打動她,則要看他自己了。相反,是聞橫川賺了。
喻子衿眼神明明滅滅,逐漸黯淡下來,踮起腳尖,推拒他的手攬住了他的脖子,閉上眼嘆道:“回不了頭了。”
“那便一起走到底吧,不要回頭了。”聞橫川低下頭,與她緊緊相擁,直至難分難舍。
她顫著眉睫,悄然睜開了一絲縫隙,看著他閉目忘情近在咫尺的臉,她終究和自己的母親一樣,順從了自己的心意。
母親叛出了止虛,父親離開了三途,他們都沒有對自己曾經的一切做出傷害,可他們的過去,可那些人終究還是容不下他們。
自己如今,又何嘗不是呢?哪怕她不背棄任何一點原則,也不會為人所容忍,這段戀情,注定見不得光。
聞橫川察覺她停下了動作,睜開了眼,和她分開,她仍攬著自己的脖子,似乎哭了。
“怎么了?”聞橫川溫聲安撫,他從不會溫聲與她說話,兩人一貫是那般陰陽怪氣的,他的鐵手去抹眼淚,額頭與她相抵。
再剛強的女子,抓住了心,不過也是個女子罷了,總有一片柔腸留在心中。
“無事。”她輕聲道。“想起了父母。”
她從不曾提起自己的父母,聞橫川已經感覺到過了她心房所得到的信任,但也不多過問,她想說總會說的,為何在此時想起父母,她想說總有一天會說的。
伸手把他推開一點,她輕聲道:“替我摘了這頭飾吧。”
她要回了,戴著不合適,而且她的府內已不干凈,在她把眼線處理了之前,有些麻煩。
之前她只是懶得管,現在不得不管了。聞秩宇可以安插眼線,她也可以把眼線變成自己的眼線。
此時不知時辰,但應該不會太晚,燈會的人也少了一些,聞橫川鐵手替她摘了頭飾,暫時沒處放,喻子衿就直接收進了衣內,再把花燈抱下來,萬事大吉。
“鞋濕了?”她走在前頭,地上有濕腳印,聞橫川才發現的,喻子衿低聲斥他:“還不是賴你!”
聞橫川笑笑:“戚衍可比你慘多了,誰讓你非要坐船頭。”
想到戚衍,喻子衿幾不可見的笑了,此時才是一月,水涼的很,戚衍一身濕透想必不怎么好受。
她腳也有些涼了,鞋襪濕著難受,這也是急著回家的原因之一。
聞橫川的岐王府在金水橋對面的城南玄武街,喻子衿的射卿府則在城北玄武街東側的玉橋街,分開走時倒是都很干脆,出了暗處,一個南行一個向北,沒有交集,毫不遲疑。
聞橫川走上金水橋,看向下游,花燈大多都已經飄遠成小小的光點,上游翻了的船因為水流太緩肯定沒那么快飄下來,他雙手背負身后,步伐悠閑起來。
喻子衿走過玄武街,這件平平無奇的白衣惹不了任何注意,可容貌終究是掩藏不了的,于是她穿著濕鞋走入暗巷,她入了律府,而非玉橋街,從密道回去。
至少兩張臉要分開來回家。
......
清晨有鳥鳴之聲在窗外,希夷用完早膳,神清氣爽,該辦的事情都辦妥了,她一向不愛拖沓。
整了下朝服,昨天帶回來的東西統統妥善收好了,若言見了也什么都不問,大人雖不避諱她,但有時候知道少些對大人好對自己也好。
朝堂之上,希夷站在百官之首,和聞橫川還是平常該怎么樣今日就怎么樣,禮部尚書被問責之事,聞秩宇皺眉思索片刻,決定交給希夷來辦。
任誰也看出聞秩宇另有打算了,官員糾察不給七言府,不交給聞橫川,反而交給了希夷。
衛戍府主管民事,七言府才是監察司,而且離衛之事希夷幾乎已經全部交給了東長鳴,讓她來處理,不僅越權,而且沒有必要。
希夷肯定什么都不會反對,乖乖接了,陳祚為首的舊黨也不會多說半句,聞橫川干不干涉都沒意義,這事兒就這么板上釘釘了。
其他的事情尚未完全處理干凈,禮部尚書突然遭難,又要準備選秀,又要準備祭天,禮部是運轉不過來了,聞秩宇沒辦法,只好讓禮部侍郎暫代,希夷負責審查。
這倒是希夷的職權范圍內了。
聞秩宇剛起身準備退朝,順帶看了眼希夷讓她留下來,東臨城內十方閣突然大鼓九響。
這是十方閣看見了城門的軍報烽煙才會響的鼓,若城樓點火超過五盆,便是八百里加急的緊急軍情,東臨已經平靜了好幾年了。
這習俗還是很早之前代太祖陳天啟那時候傳下來的,如此隆重不外乎是吸取前朝滅亡教訓,重視邊關軍情。
捷報是凱旋之音,鼓聲則有可能是敵軍來犯,也可能是前線大敗。
這還是聞秩宇坐上龍椅后第一次響了大鼓,還是九響,百官交頭接耳,老一點的官員跟著聞崇正時早就見識了不知多少回,聞秩宇看著下方,有些不安。
“肅靜!”希夷冷喝道。“朝堂之上喧嘩,成何體統!”
畢竟聞秩宇剛剛起身,老于海還沒唱聲退朝。
百官頓時鴉雀無聲,聞秩宇也因此鎮靜下來,面不改色的坐在龍椅上,鎏冕后頭的神情看不太清,坐得倒是極穩。
聞橫川久于邊關,就是真的戰場也見過去過,他打仗的時候東臨一樣要敲鼓的,所以紋絲未動,靜靜站著,杜向卓也是如此。
眾人都在等,等那打馬的信使入宮,八百里加急的紅色戰報是可以打馬直入內宮的,不過一炷香,門外就能聽到長長的“報”聲了。
外頭的離衛放了信使,軍情緊急信使最大,那信使顯然也不是第一次來,熟練跪地叩拜,呈上紅色戰報:“啟稟陛下,北荒汗王涂欽達翰率八帳聯軍兵臨邊關遂城,潘岳將軍已率兵馳援!”
草原八帳雖然共同臣服于王帳,可彼此間勾心斗角,北荒八帳遠在草原內,如此聯軍的威勢,莫說聞秩宇了,哪怕東離建國,這也是頭一次。
但四十萬北山衛,也不至于真能被涂欽達翰為難到哪里去,中央軍自聞崇正開始就已在操練,幾年以來已極為可觀。
中州三郡符舟尚在,北邊潘華征戰時符舟都沒出生,聞秩宇并不覺得需要派兵馳援。
北山自齊國以來便是潘家世代鎮守,不論江山換誰做主,北山衛永遠是中原的北山,也正因如此北山幾乎是國中國一樣的存在,一直很特殊。
國家與幾國接壤,不可能與北山出半點差錯,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慶幸的是潘家家訓極嚴,對中央也是臣服態度,該履行的臣子之責,一項也不會少。
“傳朕旨意,北山四十萬大軍盡由潘岳將軍調遣,即日起立即派兵向北境馳援糧草以及軍資裝備。”聞秩宇道。
他這意思是要潘岳和北山衛自己處理了,但也并無不妥,眾臣領旨。
北荒騷擾也算是年年都有了,三年一小仗,五年一大仗,草原人善戰,去年白災那么嚴重,北荒牛羊少了,自然只能打仗來搶。
西武西邊的西瑜更加頭疼,他們不是為了東西而打仗,而是為了滅國而打仗,自西瑜寒桑建了浮山鐵騎后他們就一直很喜歡叨擾西國,不論是西武,還是前身西陳。
交代完所有,聞秩宇退朝,百官魚貫而出,希夷出了門便在等老于海,就是明知聞秩宇傳召,她也會規規矩矩等老于海來請。
聞橫川也沒多看一眼,先走了。
走入御書房,聞秩宇摒退了所有奴才,當然暗處仍有十幾個一流乃至人間巔峰的死士護衛,聞秩宇對她道:“你知道為什么朕要把禮部尚書的事情交給你嗎?”
“陛下是覺得此事沒那么簡單嗎?”希夷問道。
“是。”聞秩宇眼神深沉,無緣無故垮了臺,這雖不是針對聞秩宇,卻可能是針對潘玉心的皇嗣,或是針對禮部尚書,聞秩宇不在乎一個禮部尚書,只要再換上自己人就夠了,可他在意這后面原因是否單純。
“臣會徹查。”希夷躬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