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條岔道前有兩個人，朝暮有些印象。

他見過這兩個人，前些天，這兩個人曾經專門去第一條岔道前看過他，說過一些話。

看到朝暮，那兩個人像看見了稀世崢寶一般，滿臉震驚。

朝暮向前走去，忽然停下腳步，轉身望向他們問道：“你們就是千叔和八將？”

那天在行劍道前，他們曾經問過他：“你就是朝暮？”

朝暮畢竟不是一個善于受委屈的受氣包，而是個一個有著數百年修行的老怪物，怎么可能全無脾氣。

所以在離開之前，他也問了一句話。

在劍道四周繚繞的清風里，千叔和八將的臉無比通紅，一片潮熱。

……

……

來到第十二條劍道前，終于清靜，道旁不遠處不遠處有條清澈的小溪，水聲淙淙很是好聽。

以朝暮的修為境界，并不知道幽冥正在遠處注視著自己。

幽冥的臉色極為難看，為了到達這十二條劍道，他的損耗極大，很難恢復。

他看著朝暮向溪邊走去，沉默不語，心情極為復雜。

原先他看朝暮這小子很是順眼，有心想幫他一二，但他沒有做什么，因為無論之前還是今日，都用不著他做什么。

很多年前，他也是這個大陸獨一無二的縱劍者，卻被蘇流云的一個賭約，困于這萬劍陵中數百年，最后萬念俱灰，才決意在這萬劍陵中修行。

今日看到朝暮連走十二道行劍道，他很自然地想到當玄天宗的那位故人，按道理來說，他應該有些惱怒才對，但不知為何，他竟有些欣慰。

就像十余年前，他知道蘇流云早已羽化飛升，沒有覺得高興，反而有些傷感。

蕭何在蘇老身邊說道：“他是十年來最快的，甚至比趙冷和梨花落當年都要快。”

蘇老沉默片刻后說道：“不是都要快，而是快很多，快到驚世駭俗。”

朝暮走到溪畔，洗了把臉，覺得清爽了些，然后繼續理解劍文。

看著劍道邊清風再起，執事們沉默無語。

天書陵里現在自然還有很多人比朝暮走的更遠，不要說像梨花落那樣的尋劍者，傳聞第十四道行劍道前，還有很多修行者到達過。

但……朝暮只用了一天時間。

蕭何回想當年，自己來到第十一條劍道時，用了整整半年時間，一時間不禁有些恍惚，對自己的修道生涯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懷疑，神識振蕩不安，前些天修行造成的傷勢暗中作，扶著身邊一棵老樹，搖晃欲倒，泫然欲泣。

陵外的弟子們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因為他們也還沉浸在震撼之中。

“如果他不是姓蘇，我真要懷疑是不是那人的后代……”

……

……

晚霞滿天，他終于感到了一絲疲憊。

他向遠處望去，只見暮色中的萬劍陵無比壯麗。

他靜靜地站了會兒，然后轉身，迎著夕陽，走上了行劍道。

萬劍陵前陵一共有二十條行劍道，這是最后一座。

前有蘇流云，今有朝暮。

一日走遍行劍道。

……

……

道路的盡頭，是一道虛無的劍意，若有似無，沒有任何凌厲的氣息，就像溪水一般，虛無而透明。

站在劍意前，朝暮卻沒有想收下這道劍意的事，也沒有試圖從中找到其中的規律，而是在想著自己的問題。

他知道，不是所有的取劍者，都能見到這般神奇的劍意。

那么，他很想知道，這道沒有劍意的劍意算是什么。

他一日走盡行劍道，確實是有些問題，那些劍文，他看到了并且懂了，卻沒有試圖從中獲得更多的信息，于是自然也沒有領悟到什么劍文之外的真義。

他很容易便讀懂了劍文，卻似乎沒有獲得什么好處，得到的只是一道算不上劍意的劍意。

但這不是問題，至少不是他現在思考和擔心的問題。

他之所以不用取形、取意、取勢這三種最常見的方法，是因為那些方法并沒有人能成功堅持走完二十條行劍道，所以他必須找到一種新的方法。

看起來，他獲得了極大的成功，成為繼蘇流云之后第二個一日走盡行劍道，但他總覺得有些不對。

就像在決定開始讀劍文之前，心里的那抹遺憾與無奈一樣。

他用的方法很巧妙，但依然還是取意這種劍文解讀的變形。

他本以為，在連續走完二十條行劍道之后，自己應該不會再在乎這件事情，但此時看著這這道劍意，他才明白，不完滿便是不完滿，你可以欺天欺地，欺父欺母，欺師欺友，就是沒有辦法欺騙自己。

這世上不是劍意的劍意，那便不是個東西。

所以哪怕走完了二十條劍道，依然還是不太完美。

這種殘缺的感覺，落在心靈上，非常不舒服。

就像他用的方法，確實很強大，但終究是一種妥協。

為了在萬劍陵關閉之前出去，他想盡快解開這些劍文，于是放棄了前面二十余日的苦苦求索。

一日走盡行劍道，著實風光，但對他來說，何嘗不是一種失敗？

在虛無的劍意前站了很長時間，終究什么都沒有想明白，他沒有取那道劍意，沿著來時的路，原路返回。

沿途那些劍道，在夜色里非常幽靜，沒有一個人。

伴著星光，沒有用多長時間，他便走過了二十條劍道，回到了原先開始的地方。

第一條劍道外到處都是人，黑壓壓的一片。

原來，平時都在觀文的弟子，今夜都來到了這里。

他們在等朝暮。

看到他的身影出現，人群騷動不安起來。

陸晨晨迎上前去，盯著他的眼睛，問道：“二十條？”

朝暮點點頭。

陸晨晨開心地笑了起來，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對著眾人大聲重復道：“二十條！”

議論聲戛然而止，四周一片安靜。

人們看著朝暮，震撼無語。

黎歌落睜著眼睛，看著朝暮，覺得心情有些奇怪，這個世界上，難道真的有人能夠梨花落相提并論？

二十條行劍道，當年的梨花落也沒有走到過盡頭。

朝暮沒有說什么，一個人向萬劍陵出口走去。

無數雙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那些目光里滿是羨慕的意味，甚至還有敬畏。

任何人在這樣的目光下，都會有些曠然沉醉。

如果他就此離開，那些灑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與星光，都會是榮耀。

然而下一刻，他停下了腳步。

茍十步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朝暮站了會兒，忽然轉身走了回去。

“怎么了？你在里面落了什么東西？”陸晨晨看著他不解問道。

朝暮沒有說話，直接走到劍道的樹林邊，掀起衣衫的前襟，就這樣坐了下來。